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三集）

Joseph

即便是各方掣肘，我仍然觉得可以在基层逐步构建起管理汇报层次和管理节点。

王旭东这方面并没有很深刻的理解，他只是强调特权人物太多，现在的情况下Matt不大可能维护一个级别的层级管理体系。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并非置身事外，他拿自己举了个例子，“就好比我现在的出差或者报销审批根本不经过谷总，就算我名义上是在张总部门，但是我也可以不听他的工作安排或者不把情况如实汇报给他们。我之所以没有像钟地那样，只是因为我不习惯滥用特权，但是这可不代表我是他们随时可以喝来呼去的人。”

我明白，王旭东说的情况是很多中国式知识分子都喜欢的状态：他们没有压力的时候洁身自好、行事低调，但是有了压力也只是想着身著黄马褂、怀揣三尺刀。这种人，我在《七侠五义》、《杨家将》这一路评书中经常听到极高的好评，但是真说穿一点儿，也不过就是黄湜、廓茉箬之属，真给他们权力，他们也不是给自己同道中人增加点儿平等生存权，更多的只是自保的同时加剧特权异化罢了。前者身死于未得其势之际，但残暴和短视其实已经有所展现；后者也不过无力对抗高压丢尽知识分子颜面之后独自安享晚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公司的制度体系并不支持制度能够运行，那么势必是人人自危、人人攀附，结党未必有效忠管用，只是心里不免惴惴不安于该向哪一个方向去效忠。看看廓茉箬在一九七七到一九七八的一再舔屁眼儿也就理解大家为什么只恨自己找不到最大那坨屎的主人了！

王旭东知道我心里跟他想的不一样，所以也很大度的笑笑：“再多说一句，像你这样的性子，千万别跟风站队，怎么站都没好果子吃。你就踏踏实实的做你现在最擅长的事情，想你怎么能把你想到的油找到途径搞到地面上来。”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特别不理解，为啥这么小的一个私企里会有多种势力互相绞斗，这岂不是很浪费有限的资源吗？”

“我就说你不懂，”王旭东淡淡的说，“这些扯皮，说白了只是因为出钱的老板们其实谁都信不着。”

Joseph

“乌克兰人说：‘战旗一挥，理性尽在号角。’中国在历史上也是极力谴责这种内耗严重的‘党争’的。只因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在这种对抗中耗费掉过多，真正能用到我们工作方向的精力也就相对大打折扣。”我无奈的说。

王旭东说，“这种事情哪个老板、哪个皇帝会不知道？！”他摇摇头，“问题是如果你是这个决策者、这个出资人，你怎么相信下属是在把精力用在工作方向而不是用所谓工作方向支个架子来倒腾自己的私利。中国公司都没有什么完善的监督机制能够抗衡权力集中带来的冲击，能形成制衡作用的就是各出各的棋来凑出一个局。咱们能源板块是集团的一个大局，而石油公司就是集团、板块、再到具体的分支派系共同插手的一个小局。

“老板们都精明着呢，还看不到你说的这个问题吗？更重要的事情是他不能让这种微妙平衡发生明显的倾斜，那样就会作用到能源板块里边高管们的权力制衡也产生波动，甚至直接在集团层面也出现某一个执行副总裁名下的业务抢占了太多集团资源的事情。

“就说咱们石油公司，别看麻雀虽小，其实真的是五脏俱全。有从能源财务那边派过来的，有直接从集团派过来的人力，有从集团私人关系安插到管理层的个级别高管，有能源派下来的巡查和监事。谷总确实跟孙老板走得很热，但是这也是孙老板想砸钱试试水深浅，从根本上来说谁都知道孙老板对谷总的信任远没有能源板块上那几个大佬高。能源现在也就是因为石油公司还算不上是块肉，由着咱们这些土豹子扑腾。真要是说做出来上五十亿的规模，——就像谷总年初公司年会说的那样，——谷总当然会出任能源板块的一个常务副总裁，但是石油可能也不一定就是他的主管业务了。

“咱们石油公司现在说穿了都是谷总跑融资跑出的规模，他没能再买下其它评估过的开发区块也不是像他在开会的时候说的那么清楚就是利润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他得能筹到款来启动这个事情。如果他有了启动款，集团也愿意接他的事情，自然就会帮他转手。其实四百亩当初也是这么转过来的——这你都不知道啊——

“当初谷总他们鼓动孙老板直接介入到石油勘探和开采这个方向来，孙老板让他去考察，他带盛广才来给孙老板汇报四百亩。孙老板听完就一句话，‘你说这些我现在就算是都信了，但是我不能给你小谷一分钱，你什么时候说这个项目启动了，你再找我。’

“谷总是在卢森堡注册了一家控股公司，然后又在库克设了两家子公司，利用银行关系给其中一个子公司的项目启动了定投。量肯定不大，但是锁定了四百亩的交易。

“等到四百亩的产量报表送到集团总部以后，孙老板才跟卢森堡这家控股提出收购库克的另一家子公司，然后在库克开始资产置换谈判。这个同时国内就发布信息要增发石油上游项目多少股来收购。唉，这里边层层叠叠的我也没太搞清楚。

“谷总这家卢森堡公司跟Harpes在伦敦交易所上市的一家英国控股公司谈的四百亩这个事情，比例也是孙老板同意以后才启动收购的。现在名义上来说卢森堡这边已经跟四百亩没有关系了，四百亩的股东有两个：一个在伦敦、一个在库克。只是库克这家公司也不是百分之百让孙老板买了，给卢森堡留了五个点。好像谷总的3.75%，盛广才还有1.25%，都是卢森堡那个公司注册比例上来的，而且规定不能互相变卖或者变更比例。”

“你知道的面儿可真宽，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我笑了笑，表达对他信任的感激。

他拿着咖啡咂着滋味一样看着杯子上的商标，“我其实都是饭桌上听说的，听得多了记住一星半点儿。”他压低了声音，“这些事情不要跟别人说起来，对他们没用，对你有害。”

“明白。”我说完就抿紧了嘴。

Joseph

【插一句话：有朋友私信提醒我，写的长句读起来太拗口，让人窒息。非常非常感谢这位朋友，就像郭德纲当年只有一个观众还更卖力气演出一样——这么不通顺的文字还有人读，我这里一定要说谢谢和我以后注意！】

Joseph

***

说到孙老板，是个传奇。

我说他是传奇是基于一本书。

不过，这书在书店或者网络上搜索不到。当时是发给员工人手一本的，但可惜我后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对于孙老板的空泛的表扬性的背景介绍就只好暂时还继续留空。

我印象中书里说集团公司在孙老板指挥下曾经手脚并用的涉足过很多行业，最早介入能源领域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他给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书里也提到了：他当时是开了家高档海鲜城，来他这里吃饭的石油圈里的人动辄几千上万的吃饭，他觉得这群人谈的生意至少也要是饭钱百倍千倍以上的利润。他的商人直觉很厉害，而且他好像只要动了心思就一定会下手试试。他这次是等了六年，然后开始在集团里招了几个石油相关专业的人，然后四处去问油田和炼化、化工等方向的项目。中国石油行业的管理在那个时候还太严，私营企业无法染指。要是说办几个加油站，又不是孙老板的格局。他虽然一直都是倒买倒卖做事，但是资金盘子毕竟做到了百亿这个规模，野心难免是有的。

动辄十数亿美圆的石油区块背后是多大的现金流？没有人比商业头脑精明的孙老板更清楚了，按现在的国际油价，咱就说纽交所WTI，也是九十多小一百。年产百万吨的油田就是七百二十多万桶，什么概念？那就是每年最少四个亿人民币的现金流；产量砍一半，现金流还有两个多亿呢！

不过，孙老板的传奇在于：二〇〇三年的油价还不到现在的一半，才三十多美圆！

十年前，他可并不比我大多少，却已经坐拥百亿，展望着十年后、十五年后年利上亿的未来。这不是传奇还能是什么。

Joseph

传奇有时候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悲剧。

我没有能力写一个“现在进行时”或者“将来时”故事，就算是按正在发生的方式描述，真的素材也都是此前曾经经历过的。

现在？现在有什么好讲的，如果作家都写“现在”，他们不是在打字就是在写字。

但是真的要把回忆召唤出来吗？只怕召唤出来的永远也不是那个纯粹的曾经。

记忆这种东西很怪。道理上来说本来它是自证的，可是现实中它会模糊掉一些当时的细节而带入相关联的另一些东西。现在回想，王旭东给我说起很多具体情况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注脚，自己回顾的时候会忍不住将语气或者措辞上的“宿命感”带了出来——虽然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孙老板仍然是一时代符号和商业巨鳄，但从公司管理文化上来说他像极了距离他并不很远一个前辈。

孙老板肯定知道他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前辈叫唐万新，也肯定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的倾覆。而且就是在孙老板准备大举进军能源领域的同一年，同属一个俱乐部的唐万新正在因资金链骤紧而作垂死挣扎。仅仅一年之后唐万新就因“非法集资”被捕，据说欠债近六百亿。也许孙老板拆立各板块，甚至将各板块都单独上市并不是没有前辈的影子。

在孙老板旗下发生的一切，会让我忍不住想起当初看到德隆报道的那些情形。十年而没有改变，我只好称之为：文化。但是抱歉，这真是没文化的文化！

Joseph

自从来到公司，我一直都在关注私营油企的运行习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类公司跟我此前经历的公司的制度差异太巨大了。

如果让我从心里来打比方，我愿意说清代末年。中国油服民企就像太平天国正规军——官员心气奇高，佣兵全靠钞票；中国央企就像大清正规军，——权财充盈却经常找不到理由用来办两件正事儿，忙活老佛爷的生日比忙活海军更直接影响发展；中国油企就像义和拳——每位都好像神灵附体一样高傲，大多数人本心期望的却是“法不责众、大捞一票”。

不论哪一种类型的中国企业，其弊端好像都是一样的：制度只能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你要是相信制度，你如果不傻就只能傻眼了；看不到有人给制度增添真正可操作的成分，总能看到高管们随意因为某件具体的事务而要求制度暂时给执行开通道；实用主义横行，越权操作泛滥。

而这些企业中的确很少有企业能像中国私营油企走得这么共性的极致凌乱、极致张狂。

我虽然阅历有限却很清楚：这种不要制度体系的运行，只能是因为我们整个民族的根性里都在渴望破除制度带来的特权——最高礼遇永远都是“你被允许与其他人不同”。

孙老板只是中国商业丛林中依据生存法则活下来的各种怪兽中比较壮大的一只罢了。

Joseph

***

海博士仍然希望我利用等签证这段时间再跑一趟他们公司。他坦言上次安排的技术专家还是太缺乏经验了，前一阵子有一位“覃博士”从美国实验室回来，海博士说：“覃博士说了，一定要见见中亚的客户，‘一路一带’嘛，是所有中国公司的战略大方向。”覃这个姓很少见，所以海博士特意说了一下“桃花潭水深千尺，那个潭，去掉三点水。”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已经被海博士顶到死角一般。他这个套路我在GCS的时候也用过。就是真诚的给对方说明情况，然后不给对方留选择余地的设定一个沟通时间。利用的就是大多数人没有正面拒绝的习惯。

“你等一下，我看看我的时间表。”我先拖延一下，免得他继续催促。

“您尽管放心，覃博士在国内的这个礼拜你随时可以安排来公司交流，我们会全力配合覃博士跟您的技术探讨。”海博士声音仍然那样时常会破，语气也丝毫没有改变的带着留学人员的那种优雅。

“我下周的时间确实排的比较满……”我在思索什么时间去见他们，这样说着，脑子也在盘算是不是应该叫上赵总一起。

“只占用您一个小时，如果您不方便过来我们也可以提前过去您办公室——”海博士当然知道我们这些普通外派员工都没有单独办公室，他这样说也无非是让我尽快选择他设定的选项。

按正常流程来说，我会只提出半小时的时间，但是同意他派车过来接我。然后如果时间真的紧张就定在下午两点附近，下班基本上也就回家；想吃晚饭就把时间定在三点以后；时间宽松就一早上过去。想要深入一点作情感交流的话可以上午十点附近让他来接，基本上见面之后就去午餐，餐后再聊技术话题就轻松很多。

这样的套路最大的问题是需要来回的较量三四个回合，而最关键的却是我发出去的接车时间。

所以我告诉他，也不必麻烦了，我下周三一早去他公司，中午回来。

海博士确实是海外回来的，明白我想简化这个电话，只讨论会面问题了，说：“陈总，我最喜欢直奔主题，你放心，周三我们不见不散。”

“那好，”我说，“咱们见面再细谈。”

“陈总，再见！”

Yoyo等我说起这个突然接到的电话就笑了，越到后来笑的越厉害，甚至笑得比平常我看到的Yoyo更多几分夸张。

“怎么？”我问她。

“没什么，”她摇着手，另一支手捂着肚子。

“到底什么这么好笑啊？你都把我笑毛了。”

她抽了几下才最后抬起头来：“真的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当初在GCS当Operation Manager，要是有你现在这么个拿捏掌控的劲头儿，你都能干出很多事儿来。嗯——直白点儿，你现在比两年前从容多了。”

“那有什么可笑的？”我喝着自己的啤酒，用一种俯视死盯着她的眼睛。

“你不觉得吗？其实海博士作商务并不强，他也是被迫在弄这个事情，他所有的手法都跟你做商务的手法如出一辙，哈哈哈。”她又笑起来。

“好啦好啦，”我很想给她肩上打一拳，但是觉得这样感觉太亲密，“再笑我，我大嘴巴抽你哦。”

“不过，你肯定能感觉到作为客户为啥你的招儿会有问题了罢？”Yoyo也盯着我的眼睛。

“明白。”我歪了一下脑袋。

“人们会忘记你对他们说过什么，人们会忘记你对他们做过什么，——”Yoyo把左臂贴在身侧，手心向上，食指向肩头反方向伸展，其它手指自然半缩着，摆足了一个“that’s it”的架势。

很多时候，可爱真的可以一瞬间涌上来，猝不及防。

我下意识的用手挡住鼻孔，微微咳嗽起来。

Joseph

说实话，自从小刘上次开玩笑之后我觉得自己在内心对Yoyo的反应有点儿敏感。很多事情明明知道是很自然的反应，但是我还是在渐渐注意到Yoyo作为一个女生对我的吸引力。

当然，到我这个年纪，人都已经能够很好的不让这些幻想打扰生活节奏。只是偶尔孤寂之余，会觉得自己在心里偷偷喜欢一下如此精明的人儿也于人无伤。况且Yoyo这么一个跟很多男生都玩得很好的人是不会注意到这些无聊的事情的。

对于这次技术研讨，Yoyo也觉得没什么：“你也不必给结论，就写个邮件说明覃博士介绍的内容。整个情况肯定你们老板都是清楚的，你也不必跟赵振国因为这种事情发生矛盾。”

“就是啊。——你想要换个什么酒吗，还是继续？我还来一瓶科罗纳就成。”

“反正是你请客，我要好好宰你一顿再说。”Yoyo不是开玩笑，她这次点酒似乎都挑了百来块钱的。

我苦笑了一下，接了吧妹推过来的啤酒，没说话，直接灌了一大口。

她点了酒，停了一下，似乎很认真在想我的情况，“——我觉得，你这个事儿最不好处理的，是你怎么给你老板侧面表达一下你的观点。要换了我，不等到现在肯定跟他说清楚了。”

我对此更觉得发自内心的气馁，一个技术做得再好也不如销售的那种伤痛暂时抵消了观察Yoyo的外形、动作和表情。

“这么点儿事儿还值得我们陈老师费心思吗，”她白了我一眼，用她的右肩顶了顶我肩膀，“出来开心来了，别跟谁欺负你了似的。——老陈，我跟你实说，其实只要你按自己想法直接一点跟你老板沟通，不用计较方式，就全解决了。”

她看我没有反应，继续道：“你现在不是Operation Manager，只是个Geologist，你别替你们老板操闲心。管它谁是谁的关系在里边，咱们就说基本常识，是非对错，都交给老板自己去理。你们做技术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把事情都摘干净，就事论事。明白吗？”

“明白。”我点点头。

“赵振国，我跟你说，你不可能不得罪他。他这种人，你看看跟他合作的哪个说他好。咱为啥就特立独行，非得跟他拉交情呢。我跟你说，你跟他最基本的管理理念完全不合拍。就这一点，就算不是今天这个情况，你也跑不了跟他冲突起来。对不对？既然是肯定会得罪他，那就不是你老陈不会做人了。

“他是我客户的时候我都不怕得罪他。你现在也不靠他给饭吃，你干嘛这么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的。很多人哪，都是纸老虎，都吃软怕硬。赵振国就是这样。你要是真的不怕他了，他就掉过头怕你了。算啦算啦，这事儿真不值得咱们花时间去想它，怎么做怎么在理的事儿，只管做就好了。”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Joseph

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至少跟她聊天的过程中她传达给我的那部分我是知道她离我喜爱的那种很遥远。

我知道Yoyo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至少跟她聊天的过程中她转达给我的那部分我是知道自己离她喜爱的那种也很遥远。

这种互斥的遥远，使得我们得以坦诚而且持久的腻在一起。我们都知道是因为一种安全感，——什么都在预设节奏里、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的安全感。

她渐渐好像是在说她家里催她相亲的事情，我迷迷糊糊的听着，随口给她一些小点评，都是逗着她继续讲述那些恶心的相亲故事的话佐料儿。这情形，如果有第三个人在仔细听我们的对话，可能有一种逗哏不逗、捧哏不捧的滥相声之苦。如果我恰巧坐在那儿，可能会忍不住指着两个演员中的一个质问一句：丫能不能好好逗一回？！

“我觉得我长得也不赖呀，也没肉，也挺活泼开朗，咋就他妈的沦落到需要相亲这个程度了。

“老陈，就上次那主儿，不客气说，瞅着比你都老气。一脸的褶子哟，尤其是那个眼神儿，——他要是像你眼神里透着这种热情和天真，对不？起码我不讨厌，——那叫一个沧桑，不是沧桑，是颓废。真的，我跟你说，就我爸都没他看着那么浑浊。

“你别瞎打岔，我跟你说，三十岁的年龄、六十岁的眼神。还贼溜溜往我胸上瞄，瞄什么呀瞄，这么瘦的人有几个有胸的。

“说话也是云山雾罩的，好像认识整个国务院所有各部委的头面人物一样。这也是叉叉同志那也是叉叉同志。说一个叉叉同志就问我，你知道叉叉同志罢，就是叉叉叉。然后就说叉叉同志是怎么个来路，什么什么关系、什么什么关系。吃一顿饭能给我画一张他们部里的关系图谱。

“我是做生意，也不打算卖个油田给克强同志或者高丽同志。他扯来扯去的好像能帮我拉多少单子似的，一看就是着急找个老婆，慌不择路。我不想驳介绍人面子，就找个理由提前退场。”

“好歹也是个公务员啊。”

“公务员没用，连房子都没有，还跟父母一起住呢。”

“北京人，想弄套房子还不容易？”

“我自己有房，不图他这个。”

“你看你，那你还说人家跟父母一起住？”

“我不图，不表示他可以没有。”

“这什么逻辑？”

“就好像说咱们软件的成像测井，功能上没有人真的用它，但是作为一个研究平台你不能说你没有这个处理能力。”

我摇摇头，真的不理解女生这个强盗逻辑：“没用就是没用啊，你有也帮不上你，软件是要卖给客户，你不用卖给客户——”我看到她脸上一片寒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些没用的模块呀，就让他们选选有用的不就可以；人也一样，挑自己主要喜欢的部分，哪儿有十全十美、正好跟你就般配的人。”

她没说话，呷口酒，手指在杯沿儿划着。

“软件功能还有机会组合，有机会自己开发插件，——人就不成了！”

“最后这句在理。”

Joseph

我一直都觉得，跟女人谈话和跟男人谈话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女人重视感受，所以重在听完她的表述而以简一逻辑概况之即可，这可以说是“得女人之细碎、示女人以本色”；男人重视的他总结的抽象哲理，故事的完整性往往他们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对男人的总结表示出钦服或者补益是最上之选。

Yoyo的情况是极特殊的，全然不遵守我的总结。她讲故事常常会被她自己引出的话头儿牵走而“中道崩殂”，而她也常常并不希望我附和她的总结让我无从“亲贤臣而远小人也”。

就像现在，她说“最后这句在理”，这本是我称赞男性客户和朋友最常用套语。她戏谑的在这儿玩请君入瓮的游戏，就绝非一般女性的做派。然而，她同时也并非都很男生的那种尽量平和公正的态度来说她的事情，就比如她批评这位某个国务院直属部委的相亲对象的各种事情基本上都属于无稽之谈，她可能单纯就是因为某个特定的她不想跟我说的细节上对此人产生了反感罢了。

我跟Yoyo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所以无从猜测她反感的具体指向。

这么胡思乱想会让我想起小石，她也是那种相处不错却不会透露细节的朋友。跟Yoyo比起来，小石更加接近俞总那种铁娘子风格，说起事情也更近乎男性，有时候还煞有介事的表现出比男性更冷更锋利的风格。

“想女朋友了？”Yoyo问。

“都木有女朋友——”我白了她一眼，没好意思说甚至还不如她有两个相亲对象，就直接咽了。

“真的，我说老陈，问你个私事儿，——你可以不说，纯私事儿，——”她喝了一大口酒，“你准备找个什么样儿的女生？”

我揉揉鼻子，坦承：“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事儿，心思都在工作上了，最近更是都在想着劳务签这个事儿了，别的都不曾想过。”

“哈萨克有特别盘儿靓的妞儿吗？”

“都没什么印象，”我干了手中的啤酒，晃晃空瓶，示意吧妹再备一个，“刚买了房子，房贷压得透不过气来，哪儿还有闲钱找对象玩儿。”

“你一个月得还多少？”Yoyo很巧妙的换了话题。

“一万五。”

“干嘛定那么高，你分多少年还，十年？十五年？——嗯，现在这个价码十五年也差不多了。”她吃吃笑了起来，“看来你房子不便宜啊。”

“哪儿像你，早早就下手了。”

“那是，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行情是不熟悉，但是业务还是了解的。”她挑了挑眉毛，“实话实说零八年那会儿真是买房的最好时间点。”

“你要是多买几套，现在可发了。”

“靠买房赚钱没意思。”她扯了扯她的衣袖，露出腕子来，端了酒凑在我跟前儿，“老陈，我跟你说，其实咱们是一路人——都不在意挣多少钱，都在意在行里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说着她眼睛里真的泛出一股凛冽寒意。

“这话我爱听。”我跟她碰了碰杯。

“老陈，有句话你别不爱听，”她抿了口酒，“你花大钱请我这么闲聊：在你，是破费；在我，也破费。你搭的是钱，我搭的时间。而我的时间比钱金贵。”

“当然，我是早就想跟你好好这么敞开了聊聊的，咱们合作的空间肯定以后还有。老陈别的没有，干本行至少不会差。”

“你现在可是当红，要不我能那么着急怕俞总给你叫去嘛。”Yoyo说，“你现在这个选择，我后来听说的时候也仔细想过，觉得这个方案比来我公司更冷静、更现实。”她忽然表现出一种跟俞总看我的时候那种有些惜才、有些骄傲很类似的复杂神情，“我最服你的地方是，你一直一直都在变化，不管变化是好是坏，你没有让人觉得一下子就看透了、看到底了。这真的很奇怪，俞总也跟我说过，陈老师是一个单纯得一下子就应该看透的人，但是你就是捉摸不透他会怎么变化。”

“谢谢，谢谢，真是谬赞了。”我感觉脸红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