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三集）

Joseph

九

“听说了吗？”Weiyung在午饭的时候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同桌的方勇和林宝力都用沉默表达了一种承认态度。丁家伟跟我都跟了一句：“什么？”我还多说一句：“听说什么呀？”

“蒙琲琪提起劳动仲裁了。”方勇说。

“什么时候的事儿呀？”丁家伟问。

“估计是一离开公司就提起仲裁了罢，这也没两天的事儿，听说公司今天收到的申诉书。”方勇说。

“这是憋着告公司呢，”Weiyung淡淡的说，“在中国法律来说，仲裁是诉讼的先决条件，仲裁失败才能走诉讼。”

“这丫头这是想折腾个啥！”林宝力说，“跟上市公司对着闹有啥好果子吃嘛。”

“人家既然敢这么做就说明人家不怕没果子吃。”Weiyung说。

“蒙琲琪也不知捏着公司什么材料呢，下达申诉书就说明她提供的材料是能证明这个雇佣关系上公司有缺口。”方勇说。

“不是这，”林宝力说，“我是说老板，蒙琲琪就算打赢了官司又怎，老板照样可以拖死她。”

方勇清了清嗓子，说：“公司当然可以拖，只是这场纠纷时间拖得越是长久对公司名誉也同样是伤害。公司能拖住蒙琲琪的惟一优势就是证明她是一个不忠诚的员工，可能让她今后的职业发展更艰难些。”

“蒙琲琪其实家境不错，来公司好像也是集团那边给安排过来的。”方勇在能源公司筹备阶段即已在位置上，留京时日虽然不多，但情况反比一般在京同事到知悉得全面。他一边切自己手头儿的土豆批萨，一边很轻的、很镇定的说，“所以她没有告集团公司，而是只告能源公司。她出手虽然快，但以她的关系来说，也不会完全没有跟集团的管理层通过气，事情也是摆着的。”

方勇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讨论到公司若干制度违反相关法律的缺陷，比如海外人员要求辞职应提前两个月提出，还堂而皇之写进了公司外派章程里。据说很多类似材料都被蒙琲琪递交仲裁。 而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条是关于招聘女职工的几项严格限制规定被写在了邮件中。这份邮件当时是以公司管理层名义下发给人力资源部的，而蒙琲琪将该邮件和她收到邮件后的抗议邮件一起提请了证据保存。大家都认为这女孩儿真是很有法律意识。

我这个人平时对于法律上的事情很马虎，包括自己的劳动合同条款或者购房合同条款都没有能力细读。为了避免自己麻烦，我曾雇了一个律师来帮我读合同并开列变更要求。但是，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则没有通读过，更遑论查对其中条款违法与否了。

蒙琲琪的话题过后，大家就开始瞎扯。因为工作互相衔接不多，所以闲扯的话题无非就是政治、体育、娱乐等公共性的。最近有个有趣的事儿是环保部新来了一个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的小伙子。

“Ruslan现在可真够抢手的啊。”方勇说，他努着嘴眼睛白向远方几个女生簇拥着的环保小伙儿。

“他就叫Ruslan啊，长得也不高嘛，就是白净些。” 林宝力说，“那几个丫头子恐怕还比他高一些些个。”

“这个年纪的哈国男人抢手的很。” 丁家伟说。

“家伟很糟心罢。” 林宝力问，“你的相中哪一个让他撬了？”

“漂亮来说肯定是俄族漂亮。”丁家伟这么说，显然是自我保护，这公司里超过一半女生是俄族，只有一些相对职务较低的支持类工作哈族比例高。

方勇不怀好意的提醒他，“你看上的那个，人家有老公了。”

“谁呀，谁呀，他换了谁了？”一帮人都追着问。我也很好奇，但总是跟他们相识时间还短，并没有去这么放肆造次。

丁家伟突然扭捏起来，只摇着方勇不许说。我看着他那个扭动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可能都有可能是不喜欢女人的人。

方勇没有说名字，但是还是继续着这种零散破碎的话题，“俄国姑娘喜欢运动和泡吧，你看上谁都可以请她出去吃个饭看出话剧送朵玫瑰花。这不算啥。中国人太拘于传统观念，这些毛子根本不这么想。她们有老公也出去泡吧，你去请她她一般都会答应，除非安排了其他人。”

Weiyung突然说，“好了，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我出去抽根烟。”

方勇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继续说着各种毛子的毛都是什么样子的，话越说越种族情绪强烈，听的他们大家都开始有些激动起来。林宝力甚至开始声言-买-春-讲下来价格也是跟爱国有关了。

国外的生活其实并不丰富和充裕，他们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有家室之累，加之公司中方员工的休假制度在执行过程中并不完善，大家来自工作、生活和性方面的压力都积累很多，也常常难以分清来源。这样午餐时刻也是一天中中国人聚集最全的时候，除去讨论一下北京那边的情况就是讨论哈国女人或者哈国生活习惯。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这事儿啊，”Weiyung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烟，“恐怕是要闹大了。”

我不吸烟，只是因为不想讨论更多私生活的事情才躲出来。看Weiyung这么说也有些好奇：“你觉得这事情会牵连到公司内部吗？”

Weiyung在烟雾后面眯着眼睛看着我：“至少需要有人为此负责罢——”

“我不太理解，就算是Vicky这个事情让集团公司意识到能源公司这边的制度上存在缺陷，这也是更新一下制度就可以啊。——哦，还有——就像方勇说的，Vicky在集团有关系，那这个事情集团就更应该尽量化解，不致让事态失控。”

“已经失控了，” Weiyung说，“倒不是蒙琲琪现在要仲裁才失控，而是此前就已经失控了。你看着罢，这件事现在也只是一般的事情，但随后在集团层面肯定会越滚越大的。”

“会怎样？”

“谁知道呢，” Weiyung突然问我一个仿佛不相干的事情，“你看过高阳的《慈溪全传》没有？或者是电影《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

“看过一些书，电影没看过。”

“看过原著更好了，” Weiyung说，“记不记得当初懿贵妃是怎么消灭肃顺一党的？”

“不是擒其首领、不问其余吗？”

Weiyung摇摇头，“这个，你真的得回去再看看那一段。”

我知道他要说的意思，但是不能点破，“那我真的要好好研读研读了。”

他丢了烟屁股在垃圾桶上，过来用力拍了拍我肩膀，“走了走了，去车上等着去。”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十

Matt来四百亩的时间基本上是我需要离境返国的前两天，随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喀绵”项目财务总监王仲武。王总说他的名字很拗口，是因为他有个哥哥叫王伯文。王总是山东人，年纪也就是四十岁附近。他跟Matt的私交似乎非常之好，晚上聚餐的时候甚至抢着要代表Matt来敬四百亩的同事。

Matt请客的饭店就在我住的那家，所以这次他特意在饭前花点儿时间拉着我顺着河边走了一大圈。话题也只是集中于我来这段时间对四百亩的一些感受，他对公司的规划。我大致是把能想到的关于四百亩中方员工与哈方员工工作衔接这个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描述了出来。我没有隐晦自己观点或者褒贬同事的态度，都是就事论事。当然，限于时间和所处的位置，我知道观察有限，很多观感局限性太大。

当我说到“四百亩的运行还是一个靠人来带动、比较没有制度的状态”，他还是表示了明确的认同，只是他马上强调：“在现在来说，人才是第一位的，公司小的时候就是靠个人来带动团队的阶段。Zach，我感觉你是个才，我确定你是个才，我很欣赏你的才，我也很需要你的才。”他眨了眨眼睛，“咱们这家公司说起来也不是白手起家，毕竟老板有他的主业在那，几百亿资产的上市公司。但是说到石油公司你想像一下当初刚刚有意向的时候，老板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需要有人搞能源的时候。谁来？”他拍拍胸脯，“自然是我。我没干过油田，这个是肯定的。但是，都是边干边学，你是科班儿的地质出身你也得在油田上摸爬滚打过来，别人也是要看你到底在工作上经历了什么来判断你是不是干这个地质的好材料。我是相信这个的，人无论是做财务还是做地质还是做管理，都是要整个把自己装进去沉下去才能在那个地方学会本事、作出成绩来。我跟你讲，来咱们公司的，都是人才难得，包括Brett，包括你，包括惠永，包括方勇，……包括你们每一个人。咱们现在的问题肯定有，”他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昏暗中自然有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让我无法转动自己旁顾，“但是必须在现在的条件下、现在的架构下把自己的作用体现出来、释放出来。你是才，我说不管用。得让别人，每一个人看到你在团队中的作用、的价值。对不对？人才难得，难得在什么地方？就是处境不利的情况下能够顺应局势而逐渐扭转。对不对？Zach，你不是来发现问题的，你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且，没有授权，没有权限的情况下你想怎么来分步骤改善你的工作环境。明白吗？”

我只有点头的份儿。

Matt顿了顿，继续说：“把你派前线来，给你压担子，这也是公司管理层讨论过的——”他这话让我想起蒙琲琪简短的QQ告别留言中说过的一句话：“你在集团公司也是挂了号的，所以，”她另起一行，“别站队！”这些影像都是一闪念之间，耳朵里在响Matt的话似乎就漏了几句，“咱们怎么能在四百亩止步呢，咱们是要：立足四百亩，放眼濒里海；立足濒里海，放眼全世界。对不对？”这些话，我还有印象第一次是在面试的时候他提起的。那个时候，他全程没有说一句中文，我也没有答一句中文。他对于公司的前景是充满了一种革命家一样的信念感，虽然他时常会因为思绪跳跃而谈到其它方向，但是对于公司的战略远景他始终是一个态度，而且也持续传达着这样的态度。一晃半年，他又用一种语言带着他固有的激情重新给我表达了一遍。我这么胡乱想着，某些话就又漏掉，“面试我就没想过你会去别家，你肯定想跟我们一起做这件事，我看到你眼睛中流露出的渴望。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做成一件事情，一件可以放在地图上比划着说的事情。不是吗？”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Zach，”他很想表达更清晰一些，“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记入历史，但是总有些人会因为做成了某些事情而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也不必觉得这种事情离我们多遥远，其实就在眼前了。真的，真的。”他小心翼翼的说，“我们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中国私营石油公司，然后逐步在各大洲拥有资产，资产总额最后会让集团也不得不帮助我们上市。我们能源板块必须要能单独上市，离开集团公司而上市。我跟Becky一直都在策划这个事情，从我们开始组建团队伊始，我们的目标就是最终我们石油公司会在A股的一个板块上。”

张总刚入职的时候，Matt组织欢迎会。除了油田生产专家张援朝还有储量专家魏芳辰、采油工艺专家李铭。席间我就问刚刚熟悉的测井专家王旭东：“谷总这么喜欢吃饭呀，我才来公司这么两天，看他张罗已经有三次了。”

王旭东笑了：“谷总在公司算是消停的了，你还没看到他去集团那边，真是天天不差、顿顿不落。”算是公司的元老，集团开始筹划组建能源公司的时候他就来了，甚至比Matt还先一步到公司入职，而且跟Matt一样都是直接入职集团，他们的邮箱到现在都还是集团的。不过王旭东是非常佩服Matt，“谷总虽然不一定熟悉油田业务，但是他很勤奋，视野开阔。最重要的，”他略略压低了嗓子，“他在国开、国发的人头熟，咱们能源这个板块每年那么大的投入，没有融资渠道根本就挺不下来。听说韦总也是他直接从PwC那边挖来的。”

“他挖人还真是一把好手啊，才这几天就把台子都搭起来了。”我虽然不甚了解自己的老板，但是也深感他自己是一个执行效率很高的人，惟一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就是他组建的公司制度方面考虑太少，很多人以各种理由不遵守公司的基本制度。有些时候从里边看过去不像一个公司，而更像一个土匪窝。

我说土匪窝倒也不是贬义，只是对比此前我所经历的公司来说的一种感觉。如果把外企国企比作制度等级森严的正规部队，现在这家公司的同事们无疑个人战术能力可能更强，只是他们在攻防运作的时候都较少通过固定的模式来配合，各种流程全凭人员私交来勾连，各种目标全凭个别人来直接推进。除掉Becky负责的财务、人力部分，其它技术和职能部门的汇报系统、数据平台、决策讨论系等等统统统阙如。

王旭东是从XX油田直接来公司的，他对于这种状态更多是欣赏，觉得Matt有魄力、有胆识，私营公司一共也不会有几个人，每个人都必须独当一面才是发挥整个公司的整体战斗力。

这也是Matt的套话之一，我第一次参加公司全员会的时候听他这么说过。而且我相信在今晚的这个聚餐时刻他还会强调这一点。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哈萨克饭店的备餐时间一般都在一个小时以上，我们溜一大弯回来桌上也只有几份样式不同的沙拉。Matt跟我谈得似乎很合他意，拉着我去点歌台那边，“很多俄罗斯歌曲，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种都不算，还有很多哈萨克本地的歌曲，非常非常好听。而且都是英文的哦。”他说这些的时候用的英文。点歌台那边有个侍应生就拿了歌单恭敬的递给他，他随便瞄了一眼，点了四首，并叫现在就唱。这里并没有乐队，只是用伴奏带和一个键盘。可是歌手是真的。就在一个很小的舞台上坐在高凳上用悠扬绵长的低吟开始了第一首歌曲。歌曲婉转牵绕，键盘手一边打着节奏一边做着和声。歌者由低走高渐渐节奏加快，把女生的思念变成一种昂扬的斗志；键盘轻快的配合着她的这个转变，把男性的那种深沉厚重在她越来越快越来越高的雀跃中穿插编织出一个坚实的背景感。两者相形益彰，各得奇妙。一曲下来，满座中国人都忍不住喝彩叫好。

Matt不无骄傲的看着这群人，朗声用英文说：“我每来阿特劳，必在这个酒店点这位Yulia女士为我的贵宾献唱，”那歌手在台上向大家轻轻鼓掌以示接受大家喝彩，听到这里提着长裙下摆微微屈膝向Matt行礼，姿势曼妙毫无做作。Matt继续说，“这只是热身，Yulia还有更好听的歌，大家只管安静听。”

王仲武正跟盛总聊着什么，听到这么说，就抬头等着。一时大家都静下来。

Weiyung喃喃的跟我嘀咕，“Matt每次来都找这个女的唱歌，她也就这几首歌。中国人这钱可真好挣！”

一语未竟那边俄罗斯女歌手已经站起来摆了造型，咚的一声乐响，她和键盘手那个矮个小胖就在台上跳起舞来。

我小声问Weiyung：“她都唱的啥呀？”

他摇摇头，“谁知道，这里边也就翻译和方勇能听懂点儿，剩下的人也就是听音乐听节奏。”他翻翻眼皮，“至少我就这个水平，听不懂。”

菜渐渐铺满了桌子，饮料酒水也都倒好了。

Matt在长桌的中间面向着对侧的盛总，举起酒杯，声明对盛总的安排表示感谢，然后非常正式的介绍王仲武，“我刚刚开始考察喀绵项目的时候，顶着非常非常大的压力，整晚整晚睡不着。我甚至冒着一死以谢老板的决心去找王总帮我看看这个项目的财务情况，王总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还作了完整的说明多媒体材料带去给老板汇报。正是因为王总的及时伸出援手，我们喀绵项目才有了今天这个开端。——各位，四百亩只是我们的一个入哈的跳板，喀绵项目成功才是我们真正进阶中等私营能源公司的最关键一环。我今天真的非常高兴，你们可以问王总，我们是在到达阿特劳机场，飞机落地的时候，我收到喀绵副总经理丘明佐的邮件，我们在喀绵的第一口井今天开钻了！”

大家一起起来，互相距离近的同事就碰碰杯子。

“干了！Ura~！”王总陪着他叫着与盛总捧杯相庆。

“这口井我们就叫它KZ-1D井，D就是深，我们要打到6600米，揭开石炭系直奔泥盆。我们就直接要在这个位置找到百万方日产的气田，在稍浅的地方我们没准儿还有可能找到凝析油。这个深度我听说，我可不是专家，我就是听人说，那油直接加到油箱里就可以把车开走。都是最好最贵的油！”

我跟Weiyung对视了一眼，马上双方都从对方那解读到了一种同行的支持感。

“我们可不能是这么几十万吨的规模。几十万吨算什么？我们要的就是五百万吨、一千万吨当量，我们要储量就要亿桶级！”

语气渐渐带动了与会每一个人。

“大家想想，大家再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创造了新的历史……”

果然，又来了。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盛总发言的时候虽然也是盛赞公司的发展前景，但是话里话外都是说开发项目的现金流对于现在公司前景的贡献，一句都没有提到喀绵。对谷总、王仲武王总来四百亩视察指导工作表示欢迎，也表示今年虽然无法完成年初预定产量目标，但是也在规划项目的长期发展，包括电力供应、道路建设、地面管网规划等方面尽力跟地下研究工作同步起来，为今后的天然气发电和油田上产奠定更坚实基础。请总公司一定要帮助四百亩在这些方面找到人才，让四百亩再上新台阶。

Weiyung接着也作为四百亩的管理者发言表示了欢迎。他说现在四百亩运行还比较平顺，钻井、试油、投产、措施等项都按照哈国规范来运行，中哈双方的沟通融洽等等，然后就是感谢总公司这一年多以来的大力支持，方方面面的资源倾斜。显然盛总跟他都有很好的准备，连各自讲话的主题甚至都有很好的互补。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Weiyung这种直接以盛总的副手身份自居的情况出现的并不多，尤其是面对北京这边的人的时候。以前在北京参会的时候更多看到的极力维护盛总的人总是言美静，所以在北京看来言美静更像是四百亩的真正副总经理，她甚至可能直接否决掉很多中哈方的付款申请，要求合同的完成情况提交到更高级别去审核。Weiyung更多都是隐身的。

即便在四百亩，Weiyung也并不是一个权威人物。他跟所有的部门经理一样参加周工作会，然后按照工作会部署工作。他最容易看到锋芒的地方仅在地质部定井位的时候的技术讨论会，他最擅长的是根据自己记得滚瓜烂熟的单井数据来做邻井产能推断。当然，相对来说也最容易因为刻板类比邻井而在四百亩特定的地质相带变动剧烈的区域而出现预测偏差。其实这对地质家来说也是正常的，只要能在随后的预测中考虑到此前的误差或者风险，但是比较成问题的是他似乎早早的进入一种中年危机：知识体系更新变慢，而对自己已做的判断变得固执。情况到某个极致的时候他会说固井、压井、试油等等流程上可能出现各种偏差。Weiyung这个习惯我总觉得是从哈萨克人那里习得的，他们说起认识的时候就喜欢跟钻井、固井、试油等现场情况和故事搅在一起纠缠不清。比方说Tatiana每次说起Karabulak的一口探井就强调说当时井涌的情况非常严重，很多人都吓坏了，都怕是井喷，所以说她一定要强调Karabulak这个地方的天然气是非常充足的，而且无论你想打开哪一层她都会把她这个故事讲一遍，直到你跟她确认你极其重视天然气的风险。我认识Weiyung并不比Tatiana早，有时候看他们之间在为某些技术问题争执真的觉得他们所说的事情只是细枝末节，只是让事情本身变得更加臃肿的一些杂碎。我承认Weiyung的认真和理性，也相信他在自己角色上颇有建树。但是Weiyung的性格里还是经常会出现过于关注细节的倾向，而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的领导力。

饭桌上我并不关心他们那些官场套话，也觉得这些事都离开天高海远。公司里虽然没几个人，但是似乎总是很复杂，既然蒙琲琪那么提醒我，我当然也乐得放任自己躲清静。况且我只是四百亩一个地质师，现在看应该是Weiyung的直接手下无疑，我自己对此也没有很排斥。况且我也不想因为角色定位出来偏差就马上换公司，我现在比较起来处于最直接的弱势有两点：一个是来这家公司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二是我的房贷压力的确比较大。

尤其是第一点我特别在意。

我不能不在意。国企时代我也是干了五年，然后换到那家公司也是四年多，GCS加被收购的那一家我是足足干了差一个月就八整年。我的简历虽然不足够辉煌，但是看起来还一直都是很稳定、很健康的在按照自己的规划方向走着。眼下这家公司虽然各种我还无法理解的混乱，至少它能按时给我发薪，它给我更多的伸缩的空间，它更包容我在某些领域的不专业不全面，它甚至纵容我在非专业领域发表看法。怎么说呢？就对比此前在GCS罢。离开GCS之前我曾经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但是其实很多管理权限被肢解：好比报销我没有最终审核权，而是给了财务主管；人员招募和调配，给了人事部门。顶着一个部门经理的头衔，其实做着一个技术经理的工作。现在这家公司虽然没有给我什么固定的角色，但是我在主导深源项目的技术路线的时候、在完成对四百亩项目数据库框架搭建的时候我都感受到了此前反而没有的一些特权。最简单的，因为没有一个严谨技术审核体系，像我可以跟Matt直接建议是否选择某个服务商。我对于建议都非常慎重，也经常是通过邮件来保留历史记录。我能感觉到Matt为人的亲和与热情，但是同时也很清楚意识到Matt经常在绕开群策群力而通过点对点的咨询就决定一些大方向。

胡思乱想着，酒也越喝越多。

听Weiyung说，Matt是跟王总另外住在一处郊外Resort里，听说每个人都是住在很宽敞的套间里。用Weiyung的原话来说“是超了标的”，他甚至跟旁边的人开始抱怨起在阿拉木图或者阿斯塔纳出差只能住那种150美元以下的小旅馆，“破公司里没有级别就没有待遇”。然后才听他说公司成立之初是没有特别说好工资的，一直等到Becky入职才开始组织人事部门，把财务和人力彻底分开，Becky给人定薪水全凭当时谈到那儿就让Matt签字，只要Matt签字，那就叫人力按年薪去做月薪表格，然后就算成本。这些老人也是谈过的，只是还顺便谈了此前欠薪的事情，都绕在一起，加上原来也有人是国企直接出来的，要价上就比外企过来的人亏了一大截。现在这个事情闹大了，再算上“蒙琲琪案”更引发了很多人去翻查公司规定，现在大家都在等着集团的动作。这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我迷迷糊糊的听着听着，感觉好像Matt带来的阳光正在被Weiyung的阴风吹来的乌云遮蔽起来。跟Matt接触次数可能还多于Weiyung，而且他们的性格来说本就是一个积极一个消极，所以这样半阴半阳的感觉倒是好像“挺中庸”。再听下去，又不知道这中庸倒是从哪里而来的底气了。就好像看数据选择钻探位置一样，并非一个人说打这里另一个人说打那里就可以折中到两个设计的连线中点来抵充。脑袋里只有一个坚定的想法是：这个时候，一定不要在楼下就醉了！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十一

回到国内，关于外企和国企的差异的讨论似乎更多一些。王旭东跟我一起吃午饭，说他最近也被折腾的不成样子。因为是公司老员工，王工的工作并不局限于测井本身，新项目评价、勘探区块的工作量和在产油田的跟踪无所不及，所以谁的事情都跟他牵连在一起。赵振国跟钟红敏现在互相指责互相敌对的情形非常外化，常常就闹到要动手的架势。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攻击也会牵连到两个人介绍来公司的人或者最近跟两人有业务接触的人。

“还好就是他们俩现在谁都没有权力开了我。”王旭东一边嚼着饭一边说。

“也真够难为你的，他们也就是欺负你抹不开面子。”我跟王工还没有直接的工作沟通就被派到项目了，但是看到过他发的邮件和技术交流会上做的报告。他不是那种能够用激情带动周围的人工作的人，考虑工作的事情也绝大多数都是从直接利益出发，但是他与人为善、踏实平和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都是领导，来了活儿又都是急茬儿。俩人性子也都是一样的，”王旭东摇摇头，“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搞什么，有时候都觉得他们的话不应该在台面上说，他们就那么说了。”他嘿嘿的笑起来，让我觉得他憨厚的笑容里渗透着一种悟道者的智慧。

“对了，我们要的那个地面工程师没来就职啊，”我突然想起这个话头儿来，“后来就直接离职了？”

“你说萧新平啊，”他看起来并不像那种能记得人名的人，但是他这样随口说的时候才更让我不敢小看他，“他其实不是赵振国推荐的，但是不知道钟地怎么误会了，就夹枪带棒的给人家写封信。钟地这人，是个干技术的，太直。那信本来也就意思写给赵振国看的。这个萧新平也是干技术的，咽不下这口气去，就顶了回来。他顶钟地的时候估计就没打算在公司呆了。”

“你还挺了解这个人的，我都忘记他名字了。”

“嗐，你不是上前线了嘛！那个时候正好人事的人忙活什么事儿在哪儿，韦蓝就说：你帮个忙，带着萧新平在公司里转转，认识一下同事们，然后先安排他坐你前面那个空工位上，我们回头就给他安排签证的事儿。我就领着他各个办公室走一圈，然后一起中午还吃了个饭。这伙计是英荷的，那边有消息说要裁人他就托他一个师兄，跟盛广才一个博士导师，联系上了盛广才，也没打算马上入职。盛广才因为有这层关系，直接回来开会的时候就找着聊聊，然后就跟韦蓝说前线正好缺一个高级地面。也是倒霉催的，他说缺这个高级地面的邮件是基于过年前赵振国去四百亩考察的时候写的一封邮件，然后韦蓝就把邮件转发给班子几个人和那俩顾问，想尽快弄清楚这个人的能力是不是合适前线。后来得到顾问反馈以后就又转发给蒙琲琪，蒙琲琪看到韦蓝说尽快办理入职手续，就赶紧跟萧新平谈待遇谈入职，紧接着就发通知。钟地收到邮件好像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信这工夫蒙琲琪就已经把人招来了，所以钟地就认准了这是赵振国在招人的时候捣鼓，就跟韦蓝说现在公司招了一帮外企光说不练的家伙，之后就闹大了。”

“哦，原来这么多曲折呀，”我笑了，“现在盛总这边更关心的是这个萧新平不来了我们的地面很多事情都会不好推进工作，尤其最近的电力供应这个缺口的问题，已经想了几个方案都没定下来。唉！”我摇摇头，“领导之间有成见，也先顾全大局才好。”

王旭东冷笑一声，“盛广才招这个人本来就是人情，他说的电力这个事儿更是托辞。这个事儿当北京不知道吗？谷总上他那儿你当是就走过场吗？谷总看的比谁都清楚，今年任务完不成都是盛广才坚持要引进他们油田那个钻井队，结果光哈国的这些手续就耽误了半年多。你说盛广才不高兴谷总带着王仲武上去夸喀绵，那还用说嘛。”

我愣愣的看着王旭东，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王旭东继续说：“别以为这帮外企和海外的就是一伙儿，他们之间还有更多的事儿呢。谷总招的这批外企，像李惠永这样原来就在央企海外的，在项目上发挥的作用都有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实话，连集团那边都开始对李惠永这样对付事儿的工作方式不满意了，现在都不光是萧新平这个事儿，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来了已经。”

哦？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王旭东继续着：“谷总有激情有干劲儿，但是他现在开始对原来招来的人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他对现在规划的投资和风险其实不如原来刚刚创建能源公司的时候那么有信心了。具体原因咱们肯定不会知道，但是可以肯定是项目的运行过程中出现了失控的现象。”

我仍然没有说话。

“就像现在，谷总明确表现出表彰喀绵来压制四百亩的态势，这表现已经非常明显。本来钟地跟盛广才之间没有什么隔阂。但是自从蒙琲琪这个事情出来以后，盛广才好像是直接跟集团那边告了钟地一状；钟地也就反过来告了盛广才一状。谷总这一次没有帮盛广才说话，而是跟集团要求对四百亩派员增强管理。”

“还要往四百亩派人吗？”我搔搔额头上最近刚刚起来的一个酒刺，“盛总好像也没说过这事儿。最初我以为我也是项目运行需要才派过去的，但是看盛总现在的意思也没有给我具体的角色分配，只是安排具体的任务，好像也不太希望我展开工作的样子。”

“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王旭东笑笑，回头看看周围没有同事吃饭才继续说，“你的情况我听说是最初钟地想把你调到他管的喀绵支持组里去，但是赵振国反对，他说你是干开发的出身，去喀绵也不会有很大帮助。后来钟地也就反对赵振国把你调到他的新项目部去。我听说最初引发这个情况是你有一次跟韦蓝说了你其实跟赵振国并不熟识，他只不过是你曾经一个难缠的客户而已。你想，那个时候赵振国跟钟地打得鸡飞狗跳的，听说你不是他那一派的人他就想着拉你过去。赵振国肯定对你的表态是不满的，只是现在来说他也不能板起脸来对你，毕竟你在工作中的表现也是不错，而且你也的确是他介绍过来的。那个时候谷总觉得盛广才有些钻井的事情反馈太慢，你不是帮总部跟过几天的水平井嘛，他有了这个印象就去问钟地派你去四百亩跟井怎么样。钟地的意思肯定说不止是跟井，他就去集团推荐你上四百亩。赵振国听说这个事儿以后可能觉得至少暂时不能让你帮钟地去，去盛广才手下至少不算是帮钟地。四百亩盛广才其实一直看不上钟地这种国企出身的人，没准儿跟赵振国都通过气儿。”

他的坦诚让我分外感动，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他在这个时间点找我说清楚我曾经疑虑过的很多事情。他显然知道我内心的波动，淡然道：“你在这公司呆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只要踏踏实实干活儿，不想那么多就没事儿，折腾的人总是走得最快的。我觉得我们会是比较长的同事。”

他的话，我相信百分之七十。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我这次回来一件事情就是去问人事李涓工作签的事情。王旭东说这么短时间根本不用去问，“你等着罢，怎么也得小半年光景，照四个月准备着就可以。”

“怎么这么慢？当时蒙琲琪要的东西我都给她了，还是照着Wei—李惠永的材料复印件一样一样对的。”

“那蒙琲琪跟你说多长时间了吗？”

“说了，她说最快也要两个月能面签。”

“你没问她哪个人是两个月办下来的，她是自己办了还是听谁说过。”

“好像她说是四百亩那边有个HR说的。”

“那不管用。”王旭东笑了，“蒙琲琪当初也是接别人的活儿，她在公司好像也不满一整年。估计过她手的商务签挺多的，那个就半个月二十来天。工作签排到哈国政府那都得一两个月才能有答复。咱们这个手续倒是不违法，就是夹在各种中国想违法办工作签的材料里边了，政府审起来就慢了。四百亩发的邀请函还没谁被拒过，就是慢。”他顿了一下，“谷总的签证办的最快，他是投资，有特殊通道。考察喀绵的时候办的，续办的时候放到四百亩了。喀绵不是咱们投的，那个时候好像还花了点儿钱走了关系才弄成。”

“对了，说到喀绵，谷总——”既然王旭东这么叫，我也不好意思再叫Matt或者Matthew之类的洋名，“说已经准备开钻了，队伍也是中国的。咱们是已经全拿下这个项目的权益了吗？”

“好像百分之五十七点六几罢，还有十五在原来大股东手里，剩下还有一些小股东百分之五或者不足百分之五的，咱们从大股东手里年初不是买了四十五嘛，有些小股东就转给中国人了，最大一份是大股东的外甥女好像，当时一次把百分之七点三几的股份都让给中国人了。”

“我也听说是LLP，不过听谷总说的气势好像咱们已经全拿过来了。他特别振奋，一直在说咱们只有做好喀绵才能在濒里海有突破，四百亩这种太小了。”

“谷总就是这个习惯，你从现在开始会慢慢接触他更多一些。”王旭东说，“他是个特别复杂也特别矛盾的人，你不能全信他的，也不能不信他的。”他叹了口气，“他刚来筹建能源公司的时候比现在看着更年青，透着一种想尽快获利就走的意思。上次给你说过我们那个时候在金融街租了一个小办公室，就五个人，连财务、会计都是外包给专门的公司的。我原来在集团帮着看项目评价，就直接跟着谷总一起派过来。他就找了王仲武想帮他管财务，人家不来，嫌公司太小。然后就叫盛广才过来，随后集团又把钟地派过来。他又招了一个油藏工程师，叫王学军，那个人原来是XX油田的，原来跟盛广才同学，直接没辞单位就来跟着忙活。当时就是忙活喀绵评估。谷总当时的意思是外包给一家那种储量评估公司，像GCA呀、Ryder Scott呀、Senergy呀这些，一次到位。但是没说服集团，让先自己摸好底。你算算就这么两个半人，都没有一个懂俄语的，哈萨克的情况也是两眼一麻黑，怎么摸？集团说那就派个俄语翻译来帮忙，邸菲菲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你看她现在还经常跟谷总顶嘴，因为她当初也不愿意调来能源，只说是过来帮忙，不高兴就回集团去。”

我听着这些掌故，心中暗暗叹息：原来所谓钟、刘纷争的乱象的制度之乱还是起因于公司创立之初就已经有些人可以得太上皇旨意而置Matt这样的儿皇帝的权威于罔顾。进而也就更觉得刘振国真的可能是得了Matt的授意才与钟红敏对抗。这就不是简单的制度不明，而是Matt想要在能源公司建立制度而设置的招式。只是兵者诡道，用奇者易胜；管理是给团队立目标、立方向、立规则，权谋机变越多则事情反而越难控制。Matt所幻想的出奇兵而置外族于死地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一个构思罢。王旭东在国企也是看惯风浪的，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平平淡淡的把他听说耳闻之事告诉我，让我有个立身区处的所在。我所叹的，是一个小小弹丸大的公司，未足半百员工，生死尚且未卜就忙于内部绞杀。正像是看《太平天国史》入天京后一样，真正所痛者也不是这群参与者的利益得失，而是全员在愚昧的主导文化驱使下各种智计攻揎其实早已与主旨无干，白白消耗着生命。

（未完，不定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