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三集）

Joseph

我这次回来一件事情就是去问人事李涓工作签的事情。王旭东说这么短时间根本不用去问，“你等着罢，怎么也得小半年光景，照四个月准备着就可以。”

“怎么这么慢？当时蒙琲琪要的东西我都给她了，还是照着Wei—李惠永的材料复印件一样一样对的。”

“那蒙琲琪跟你说多长时间了吗？”

“说了，她说最快也要两个月能面签。”

“你没问她哪个人是两个月办下来的，她是自己办了还是听谁说过。”

“好像她说是四百亩那边有个HR说的。”

“那不管用。”王旭东笑了，“蒙琲琪当初也是接别人的活儿，她在公司好像也不满一整年。估计过她手的商务签挺多的，那个就半个月二十来天。工作签排到哈国政府那都得一两个月才能有答复。咱们这个手续倒是不违法，就是夹在各种中国想违法办工作签的材料里边了，政府审起来就慢了。四百亩发的邀请函还没谁被拒过，就是慢。”他顿了一下，“谷总的签证办的最快，他是投资，有特殊通道。考察喀绵的时候办的，续办的时候放到四百亩了。喀绵不是咱们投的，那个时候好像还花了点儿钱走了关系才弄成。”

“对了，说到喀绵，谷总——”既然王旭东这么叫，我也不好意思再叫Matt或者Matthew之类的洋名，“说已经准备开钻了，队伍也是中国的。咱们是已经全拿下这个项目的权益了吗？”

“好像百分之五十七点六几罢，还有十五在原来大股东手里，剩下还有一些小股东百分之五或者不足百分之五的，咱们从大股东手里年初不是买了四十五嘛，有些小股东就转给中国人了，最大一份是大股东的外甥女好像，当时一次把百分之七点三几的股份都让给中国人了。”

“我也听说是LLP，不过听谷总说的气势好像咱们已经全拿过来了。他特别振奋，一直在说咱们只有做好喀绵才能在濒里海有突破，四百亩这种太小了。”

“谷总就是这个习惯，你从现在开始会慢慢接触他更多一些。”王旭东说，“他是个特别复杂也特别矛盾的人，你不能全信他的，也不能不信他的。”他叹了口气，“他刚来筹建能源公司的时候比现在看着更年青，透着一种想尽快获利就走的意思。上次给你说过我们那个时候在金融街租了一个小办公室，就五个人，连财务、会计都是外包给专门的公司的。我原来在集团帮着看项目评价，就直接跟着谷总一起派过来。他就找了王仲武想帮他管财务，人家不来，嫌公司太小。然后就叫盛广才过来，随后集团又把钟地派过来。他又招了一个油藏工程师，叫王学军，那个人原来是XX油田的，原来跟盛广才同学，直接没辞单位就来跟着忙活。当时就是忙活喀绵评估。谷总当时的意思是外包给一家那种储量评估公司，像GCA呀、Ryder Scott呀、Senergy呀这些，一次到位。但是没说服集团，让先自己摸好底。你算算就这么两个半人，都没有一个懂俄语的，哈萨克的情况也是两眼一麻黑，怎么摸？集团说那就派个俄语翻译来帮忙，邸菲菲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你看她现在还经常跟谷总顶嘴，因为她当初也不愿意调来能源，只说是过来帮忙，不高兴就回集团去。”

我听着这些掌故，心中暗暗叹息：原来所谓钟、刘纷争的乱象的制度之乱还是起因于公司创立之初就已经有些人可以得太上皇旨意而置Matt这样的儿皇帝的权威于罔顾。进而也就更觉得刘振国真的可能是得了Matt的授意才与钟红敏对抗。这就不是简单的制度不明，而是Matt想要在能源公司建立制度而设置的招式。只是兵者诡道，用奇者易胜；管理是给团队立目标、立方向、立规则，权谋机变越多则事情反而越难控制。Matt所幻想的出奇兵而置外族于死地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一个构思罢。王旭东在国企也是看惯风浪的，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平平淡淡的把他听说耳闻之事告诉我，让我有个立身区处的所在。我所叹的，是一个小小弹丸大的公司，未足半百员工，生死尚且未卜就忙于内部绞杀。正像是看《太平天国史》入天京后一样，真正所痛者也不是这群参与者的利益得失，而是全员在愚昧的主导文化驱使下各种智计攻揎其实早已与主旨无干，白白消耗着生命。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

“那你打算离开这家公司吗？”小刘晚上一起饭后遛弯的时候问。

“没有啊，为什么要离开？”

“你不是说了很多它的不好吗，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很好的前景，辛苦都是看他们高管们内斗。”她白了我一眼，“我看不出你留在这家公司有什么好的。”

“要说理由嘛，”我舔着自己手里的甜筒，感到寒气不断散发出来，很奇怪这个小女孩儿怎么会大秋天的吃冰激凌这种东西。对于理由我其实有很清楚的想法，但是需要考虑一下怎么才能避免这丫头再继续追问，得有一种她似理解似不理解的类比让她对这个问题闭嘴才好，“第一、这是我选的路，脚底出泡我也的先走完；第二、他们的待遇还算相对可接受，再换一家我也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第三、我需要他们这种管理架构下的实操经验。”

“你要这经验干什么？”还是没防住她继续追问，不过也的确是我没有把这个情况说清楚。

但是我不能给她说清楚，也没有必要说清楚，“我想写本职场小说，各种体制的企业我都见识过了，现在就缺他们这种。”

“哦。”她倒是没有继续好奇于我想写本小说的话头儿，只回到了她自己身上，“其实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生活比小说要好看，只是不知道谁愿意写出来。”

“好像网上有过一个《李果的七年之痒》好像是说房地产的，不过我没看过。”

“我在天涯翻过，是盖房子的，成天跑工地那种，跟我们还不一样。”

“哦。”

“还有好几个这种破书，还出过纸本的，《售楼女王》、《像艾薇儿一样战斗》什么的，都不好看。我告诉你，懂行的都不写小说，写小说的都不懂行。”

“这样啊——”我把冰激凌最后一口全塞入嘴里，搓着两手，“也是，我以前有同事也是售楼出身，后来在一家法国油田服务公司里当销售，呃，现在都不是销售了，而是一个公司的常务副总裁，才刚刚三十岁的样子，目前我知道的情况还单身。”

小刘咋舌道：“这女孩儿好励志啊。”她突然重重锤了我一拳，“你怎么没追她？”

“我？”我看了看她，涨红了脸，“可我结婚了呀。”

“你不是离了嘛！”小刘说，“现在你也是单身，钻石王老五。”

“可我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我声音更低了八度。

小刘咬了咬下唇，“别说傻话了，现在女生很开明的，一听你就是小地方出来的，哈哈哈！”

其实小刘也是小镇子里出来的女孩儿，她老家的境况比我老家更落后些，但是她还年轻，还看到很多无法言传的希望。看着她突然骄傲的仰起头来摆出的笑脸，我知道：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因为时间成本才是这世上最昂贵的。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不开玩笑，我是一直都挺佩服Yoyo、Vivi这样的女生的。两个人在行里来说都是白手起家，虽然说是入行起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而有了非常好的运行平台，但是她们后续的成绩就是完全因为自己能掌控资源来发展自己的同时回报老板的正常所得。我在她们那样的年纪不要说有她们那样的规划和魄力了，甚至都没有过那样一种梦想。也许这就是我一直都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她们早早跃上枝头当了凤凰的原因之一。

我想起跟Vivi在同一个公司的时候有一次老板从美国回来给大家开会，他很大声的说：“我跟你们讲，我说的你们可能不懂：这就是你们惟一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他说的那么肯定，就像一个救世主宣称他的惟一性一样，“无论在哪个国家，你们愿意就去看看，我跟你们讲，满街都是聪明的穷人，满街都是！”他激动得挥动他的手，“你们想要成功，就要看看带领你们的人都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干，他们是怎么干成的！就这么简单。非常简单，也非常难掌握。”他顿了一下，“你们这一辈子，很难有几次机会让亿万富翁手把手教你们做事情，尤其是在还来得及调整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Vivi鼓掌鼓到手都红了，而我则把他的话当成了一场忽悠。

结果怎样？

认为那是一个教育的人得到了教育，认为那是一个忽悠的人就得到了一个忽悠。

在这一点上，上天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公平：你觉得你该相信多少程度的教益，你就能付出多少程度的幸苦，然后也就能收获多少程度的回报。

《新约》里的福音书曾经提到基督耶稣在受难前跟弟子们说原谅那些向他投掷石块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每每读到此处都在心里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几至落泪。

我们常常就是因为那个不知道而错过、而错怪、而错解我们自己前行的机会；我们面对各个方向的先哲，只感觉他们在台上大放厥词、肆意挥洒，我们就那么容易在他们的夸张言辞中寻找着逻辑错误，然后也总是得到一个正解，他们的确也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我们忽略了他们真的作出的成绩就摆在他们的脚下。而Yoyo、Vivi这样粗看上去很容易被老板洗脑的人却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领路人，他们并不局限于他们的言辞，而是更在意他们的行动。

清朝的时候，有人“因言获罪”是口不择言而置自己成了刀下鬼、阶下囚；现在我们也是“因言获罪”，只不过我们却是因为别人言辞的风格不与我们思考相近就排斥了别人所有的可以学习的地方，最终丧失了最可宝贵的时机。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想到这里，我就想给小刘一点建议，或者不如说是一个过来人的若干感悟。可是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念头又放下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小刘会多大程度认同我的建议，而我又有什么理由打乱她自己的设定呢——即便说她自己全然没有设定，所有的规划都是混乱的，那我也不能像一个长着那样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罢——我们也不过就是在这个拥挤城市中众多孤独的自我之中注定只能同行很短一段时间的两个。

小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话题转到了上次被他们那个老赵骂到大哭的细节上，这个事情她在QQ上给我讲过一些，但是这次讲的特别生动，很多老赵语气都模仿得有些夸张也有些真实。

我静静的听着，基本上只是跟着她的叙述，而没有追随她的情绪。这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剥离了讲述者的单一视角而转入一种更俯视的、同时能兼顾老赵和她观点的角度。我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听她批评老赵的很多事情就像我当初会从一个单一视角去否定我的老板，是一样的对抗情绪的表达，而不是真的听懂了他们的意见。我老板跟她的这个老赵都有沟通方面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对她而言，首先就是没有仔细分析老赵的意见，更没有观察老赵的行动。老赵作为他们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销售是经历过行业起伏的风浪的，他可能没有很好的耐心去教这些手下，但是他肯定有自己的拿手绝活把单盯住、把单做出来。

我听了很久，等她基本算是又大哭一通之后，递给她一块新洗的手绢儿，“我仔细听了，也确信听到了很多细节，有句话可能会冒犯你，但是我觉得不说可能就太对不起你这个朋友。”

“你说罢。”

“我觉得老赵会做事但是懒得教你们这些孩子，他做事肯定留了心眼儿。”

“他就是这样——”

我拦着她，“如果我是你，就不听他说什么，先观察他怎么处理他的事情。”

“他都背着我们——”

“能看到多少就学多少！这种老板，你要鄙视他也要打败他以后，否则就只能一再被他踩着。”

小刘没有还口。

“他肯定有很多技巧是咱们不会的，那么就花时间盯着他看，不管他说了什么，就看他在哪些关键点上偶尔露给咱们的。咱们都不是笨人，一个点一个点看，看到十个就能摸出脉来了，看到二十个就能上手了，看到三十个就能自己琢磨出新点子了。人要值钱，第一步是会干，第二步就是点子够用，第三步就是点子够高。”

她点点头。

“老赵也没啥了不起，他充其量也就是点子多一点，套路多一点，跟我看到的那些销售可能顶多就是相仿，比他更好的销售多了去了。等咱们会干了、上手了，咱就知道怎么跟更高的手学本事了，到时候想比他干得好还不是时间的事儿嘛。”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我知道，这些话我也是在说给我自己听。小刘只是一不小心就成了我的一个假想靶子。

自从开始做team lead我就理解了这些基层管理者不停给团队成员打气的缘故，很多的时候，其实越是往上走就越是看到项目运行中的失控可能，不给自己打气就会让自己失去了最后的信心阵地。而在内心给自己打气，还不如借着这样的机会公开说出来，也带动团队。

没了团队以后我其实多少有些消沉感。一方面肯定是觉得自身能力被部分局限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权力欲无法得到满足。

我读到的管理方面的书，——如果不是很NLP、就是太Chicken Soup，——都是会默认读者能够很好的摒弃私欲与控制情绪。

而事实上我没有看到过任何一个管理者完美摒弃私欲、完美控制情绪的。

从未！

我想这是人性使然，这不是人力可能抗拒的。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最真实的存在。不必隐晦、不必挑战也不必退缩。

我有权力欲，也因此才有了管理的原动力。我记得原来在油服公司的时代，很多销售同事都会让我们觉得他们爱财。其实既然这些东西确实能够改善人的生活质量，而人也只能通过这些渠道来改善生活质量，那么那些希望人彻底放弃物欲的想法本来就是扭曲的或者伪善的。

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引导着欲望来牵引我到一个可以实现的去处。

还记得面试的时候，Matt听我说起对油藏的认识应该从多个专业多个维度来理解的时候就问我：Zach，你喜欢作管理工作吗？我说：“我曾经有过十多年的科研项目管理经验，也作过技术管理工作，我是有信心作好基础管理人员的角色的。”Matt笑了：“那么，你还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你：你是喜欢自己解决问题，还是引导着别人来帮你解决问题呢？”

是的，我知道他的关注点。“严格说来，我都喜欢，各有各的乐趣。现在让我选择哪一类角色都无所谓，我自信都可以胜任。”

他非常放松的笑着，“暂时来说我们还没有团队交给你来管理，但是我们仍然在不断壮大。你要是愿意跟着公司一起成长，你就必须学会管理，而且不仅仅是技术管理，还要学习运营管理。”他顿了一下，“我们并不缺兵，我们总是缺将、缺帅。猴王我们可以交给合作方去当，我们要当指引他们去往天堂的和尚玄奘。”因为是说的英文，所以他没有用孙悟空和唐僧这样的字眼儿。

他说：“事业现在在我们手中，就看我们如何来做大。”

我点点头。他说的总是非常好，无论用哪种语言。那个时候我坚信他真是上天安排的一个最合适引导我走过这一段角色转换的人。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十二

我回来倒不是因为签证到期之类的。

两件事儿需要回国处理：一个自然是深源的合同，Arne也来信说趁着我还没到四百亩工作先到深源去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进度和阶段成果质量控制；另一个是赵振国在我出国这段时间又找到一家国内服务商做微生物找油的，还特意发了一份《中青报》下个月某日要发到第八版的一个专访。

说起这微生物找油的，按报道来说这个人可牛了，2009年某部“XX计划”特聘专家，美国某名校博士。只是专访毕竟是文科生的工作，写的文辞骈丽、激昂奋进，让我这种理科男一读下来顿生疑惑。再去查对他们经赵振国转来的案例，无论中国还是非洲其实都只有中国公司买账，绝大部分区域也是只买了一次就没有了后续。心里就更加打鼓。

因为按它的介绍来说它的准确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而投入成本却不及地震勘探的十分之一。我想即便是夸大，只要它有超过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那么他也不必回到中国来做“XX计划”了，GCS第一个就会买断他的技术。我当年在GCS的软件部门，每个月都能看到一个到两个项目被并入公司的资源池；而工程服务方向则更有很多专人来瞄准各大学的先进研究下手，要么资助要么提供辅助人员，这已经是惯例。类似GCS的国际油服公司至少也有六七个都是按这个模式来靠技术吃饭的，他们不会都笨到放这个博士回中国大发奇财的程度。翻过来说，这人回国之后四年时间里所有的项目都是“区带普查”和“盆地概查”项目，——老实说，这类项目都是地质工作，其实并不以油田化学为主，甚至不参考油田化学也能得出盆地含油的基本意见，——而不直接对接到油田生产来坐收他宣称的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带来的利润，只是持续打边鼓打了这么久。仅仅从项目运行路线图来说，仅仅从一个资本正常运作规律来说，你让我相信他有独到的技术也难。

知道这个公司大致的情况，我更希望把工作重点投放到深源去。

回国休息一天，处理了部分国内发票报销流程之后我给深源的齐至简打了电话，通知他我已经回国，可能明天就去他们公司的地震处理部门去看看进度。

齐至简是深源主管海外部门的副总裁，英文非常之好，曾经在中石油海外工作多年，也是当初帮助深源拓展海外市场的得力干将之一。跟齐至简一样当初也在深源负责海外项目拓展的董纳德这时刚刚从深源辞职独立发展，很多销售和技术都被董纳德带走了。据说齐至简刚刚到深源的时候原是董纳德推荐的，所以整个海外市场就拆分为两个大板块他们俩各负责一个，互不隶属，人力方面则一直都是谁拿到了合同就从国内项目服务部门拆解有外语基础的到岗。后来随着项目渐渐稳定，有十几个技术人员就长期在海外这边工作，而无法抽身回到国内项目组。老板因当时海外利润丰厚且咨询项目比国内延续性好，就决定让海外项目的技术人员正式转入海外部门，将原来海外只负责市场推广和项目衔接的功能拓展出来，增加了相关的法务人员和财务人员，成了一个半独立自运行机构。董纳德的负气出走彻底让海外部门成了深源的重灾区，齐至简为了换取公司高管们的信任而主动压缩编制，把部门建制恢复到董纳德刚刚来组建海外的时代，没有跟着董纳德离开公司的技术人员齐至简也全部退还给国内各部门了。齐至简这个名字也算是名副其实，他的部门我去跟他接洽的时候只有三个人！

一个上市公司，号称中国最大的私营油服企业之一，副总裁手下却只有两个年轻的销售。这也算是我见到的最为奇特的组织架构了。

当我从齐至简派来接我的彭博那里听说这么长一个故事的时候眼睛都开始发直了。赵振国跟我一起来深源的时候从未提及这些有趣的部分，他甚至还帮着齐至简模糊了技术人员的归属，因为我就在齐至简的办公室外面不远的地方找到他们。彭博则直接告诉我，这是因为项目来人才临时搬过来的，不过他说现在他们是可以确定一些人员在项目组了。

跟彭博聊了一路，他像齐至简在电话上那么客套的称呼我为“陈总”，但是更直接给我介绍了项目组现在的人员配备情况。我此前见到的处理人员都来自同一个处理室，室主任曾岩也直接负责我们这个项目的处理；地质和地震解释人员是从三个综合研究室调来的，领头的是原来西部室室主任李天明博士，然后还有东部室一个做反演的专家，地质除了李博士以外还有两个也都是很有开发经验的，“至少在深源也干了七八个项目了”。他说这些人都是各项目室原来的台柱子，我们的项目迟迟不能定下来，所以公司也不愿意让他们全时段投入过来。尤其是海外这边的很多人事变动还没最后定型，技术人员对于参加海外项目也有了顾虑。我听懂了，及时说“我们会尽快跟哈方同事协商合同流程的推进，你也知道我们必须按照规定在哈国挂标、评标，这些都还处于准备中，有些具体的标书材料之类还需要你们提早准备俄文本。”他听了，点点头，没有再说很多跟合同相关的情况，只是着重于项目进展情况的一个描述。按他说的情况其实地震处理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现在构造解释应该也可以拿出三个标志层出来，地质上小层细分的工作也都在做，更详细的东西他也不太懂，需要让李博士来给我介绍。

就这样说着话，我们已经到了他们公司楼下。彭博殷勤的跑下来帮我开车门，并引着我直接去了一间准备好的会议室。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

齐至简递过名片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叫做祁志坚，这是赵振国的口音加上我对史蒂夫-乔布斯的热爱让我想错了对应字。

我坦然道歉：“跟祁总道个歉，此前一直未能谋面，甚至还把您名字也记错了。”

祁志坚看我坐下之后就随着让大家都坐下，说：“是我早该拜访陈总的。看陈总是干事情的人，我先简单介绍两句咱们就直接进入主题。好不好？”

我点点头。

祁志坚果然很概要的说明了项目的来源部分的情况，“我们其实是四月下旬跟赵振国赵总联系上的，他当时就承诺说这个项目非常迫切，让我们做了五束试验线的处理。我们是五月中旬，呃，二十号那一天，下午，”他翻查着笔记本，“给赵总做了专题汇报。赵总当即表示应该给贵公司做完整的项目，最好是勘探开发一体化的综合项目。不过赵总建议先从地震处理入手，因为这个方面已经有了不错的成绩。”

祁志坚看了看我，我没有表态，甚至没有表情。

他继续道：“我们随后快速组织了项目组，最初赵总来检查指导工作的时候我们当时是梅总带队，现在因为直接对接海外部分，梅总就抽调了我们的各项目室专业和外语都很过硬的人员来配合我们——”

我注意到他们的梅总微笑着冲我点点头，我回应了一下。

“此次负责材料介绍的是我们的李天明李博士。”

李博士是个肤色很白净、面容堪称姣好的书生，架着宽边眼镜，说话带着一种轻微的河北口音，虽则柔软但话语里一直透着一种自信和坚定。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他是在中科院的博士，一直就是做新疆和中亚的项目，对濒里海和塔里木盆地都颇有心得。然后他很快就把自己的话题放到我关注的项目进展上来，列举了几条基干线的剖面对比，尤其是一些断层识别上的效果。看出我对于他直接批评原来处理的成果有些抵触，就很快换了措辞，改说“特点差异”。

大约三十张片子之后他开始展示一些“中间成果”，各主要层的构造图，连井对比剖面等等。都是与前人成果对比着说的，而说法上不再强调新方案的“正确性”。

一段介绍都听完的时候，祁志坚笑道：“本来我们也认为地质上的情况不好简单用正误判别的，只是我们的意见可能综合了更多现今钻井资料和新的科技手段，你们赵总喜欢强调这个正确性的事情，所以李博士总结的时候就沿用了。”

我点点头，说：“非常感谢，非常感谢！我看到大家的认真和努力，很感动。我们不谈抽象的事情，我看了这个中间结果非常感兴趣，也认为咱们深源团队这一段时间的研究是非常有意思的。有几点我想提醒的：一个就是我们现在有了新的统层意见，这意见跟你们的统层标准可能存在一定的分歧，我把数据拷贝给你们，然后咱们等一段时间再碰一下；再一个就是木18井这个位置尼欧克木一顶上这个砂层我们试油的时候是出气的，但是哈萨克的习惯并不严格计量气量，所以需要根据这个认识在这个部分上看看气油边界最大范围在哪儿，这需要统计一下到底哪些井在这个层试过油，都有什么描述性结论，不能只看试油的产量数，描述性结论在哈萨克这个国家来说也是必须参考的；当然，类似木18井这种情况还有欧3井，这边的测井解释来看跟邻井欧7井存在油水关系矛盾的问题，这可能需要细化分层，我看到你们的建议了，但是我总体感觉还是不够细，无法给出一个地质上说得通的结论；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你们的构造图还是太圆滑，小断层解释偏少，我们这个地区很多微断裂都证实了会影响油藏的局部分布，这个图我们觉得非常好的点就是引发我们深入思考，说明我们的认识还有很多空间可以不断进步。嗯——我暂时就想了这么多，都是跟项目成果质量提高直接相关的事情，还请祁总、梅总、曾总、李博士再协商一下，加快节奏给我们增储上产切实发挥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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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eph

祁志坚对我的意见直接表态：“陈总对四百亩的总体把握这么精细，我们这些干活儿的人就更有信心把事情做到位。梅总、曾主任、李博士，我替大家给陈总表个态，我们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这些要求，并且还要加倍努力跟陈总学习四百亩的油藏认识。”

梅慧琴说：“咱们跟您公司合作其实也有些日子了，一直都觉得就要场面上的事情，不关注油田生产本身；现在总算是明白了，陈总才是直接管生产的人，一说就说到我们最需要加强去做的事儿上去了。您放心，陈总，李博士他们在这个项目上的投入肯定是我们全力要保证的，我们不图别的，就希望能通过您公司这个项目在中亚打一个招牌出去，证明我们深源的技术实力在那儿。陈总，我说句多余的话：深源其实在开发方面有很多经验，国内的、国际的，各种油藏描述、FDP、措施调整，各个方面我们都愿意跟您公司，或者说跟四百亩尽到我们的全力来做好每一个部分。”

祁志坚说：“梅总说的正是我想跟陈总表达的，我们其实并不是只做地震处理这一点儿，从地震、地质、测井、油藏、储量、钻井、地面、经济评价，我们去年给Petronas作过非常全的一个FDP，客户的评价真的好得不得了，这个不是我们自夸，就下个月——”他用眼角扫着彭博，“Petronas会来跟我们继续签一个补充的合同，很大的合同。”

彭博说：“其实是这个月末，差不多，他们这个项目我们也在做，是另一个团队，也在梅总旗下的，做得也非常快。Petronas的验收都是非常细致的，逐点逐点的，如果月末您在京，我们可以约您跟我们Petronas的客户一起坐坐，就是闲聊，互相交流一下专业上的事情。这方面细节的事情你也可以直接问张娜娜，她是直接跟那个项目的。”

祁志坚说：“陈总，要不我看这样罢，晚上一起吃个便饭，你也可以再给我们这些技术人员交流交流你的一些想法，来一次我们不光是看到我们的阶段成果，也得多少让你给我们留下点思路。这样你这半天就干完了一天的活儿，我们这些技术人员也跟着蹭公司点好处。”

我略略思考了一下，觉得吃饭倒也不算是违反规定的事情，况且确实需要进一步跟这些技术人员拉近关系来推进我对项目的把控。这一点，我想祁志坚他们跟我是有共通点的，他们也希望跟我进一步拉近关系来提升他们对项目直接把控。

于是，我爽利的答应了下来。那个张娜娜忙不迭的跑出去定饭店去了，我们则真的开始讨论若干我感兴趣的技术细节，尤其是他们定的那个统层，有些地方还真是挺有启迪的。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

吃饭的地方离他们的办公地不远，所以大家都是步行。路上，祁志坚问起Microbes的事情，他说这家公司现在名义上来说算是他们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恰好赵振国也提起过。

我“嗯”了一声，只说收到了赵总这边转来的一些材料，还未消化，所以没有跟他们接触过。

祁志坚“嗯”了一声，略略思考一下似的歪歪头，说：“陈总，我这个人呢，是个爽快人，你看我手下这些兵，不管是彭博还是娜娜都是爽快兵，所以我说一句可能不当说的话。”

“您说。”他这么客气，我倒是不知道他要说出什么来了。

“我跟这家公司在业务上没有合作过，因为我的业务都是在国外，还因为我的业务都不是中国央企，”他停了一下，我已经听到他暗示的意味，不过他仍然有更需要表达的意思，“陈总，我最希望的就是我们这两个公司的事情不要互相搅到一起来谈，他们做他们的事情、推进他们的业务，怎么做我们不知情。我们现在这个项目都运行到这个阶段了，实在不希望因为中间出现什么枝丫分歧而拖拉了项目的运行。”

他说的这个情况赵振国跟我有过交待，据说这微生物找油的技术需要的实验材料就是油田勘探区或者开发区地表三十至五十公分处的土壤，这公司在哈并没有成立分公司也没有施工资质，所以他们想利用深源在哈的分公司名义来操作。此事盛总在我回国前曾经跟我说过，因为是土壤，哈萨克海关查处这类取样会非常严格，甚至可能刚刚开始施工就会惊动克格勃。盛总最反对这个作业的理由其实也就是它会直接给四百亩带来法律风险，为此也在下面骂了赵振国很久，说Matt也不想想，如果油气能他妈穿透上千米岩层透到土壤层来还能成藏吗，还能叫屁圈闭，根本他妈的闭不住了闭。因为谐音，他脱口而出把赵振国家里的女性长辈亲属问候了一下，因为盛总觉得英荷的干地质的不可能看不出这里边的猫腻儿。

尽管四百亩从上到下都对赵振国引入这个服务商的设想有很大非议，但是这不必在深源的人面前说出来，我一笑：“谢谢祁总善意提醒，我想我们的合作首先来说到目前为止是非常愉快的，我们双方都不会希望这种双赢合作的关系在这个阶段因为合作一致这个目标而受到干扰。”这事情我既不能直接表态，也不能完全含糊，所以就只能先留一步空间。

祁志坚又追了一句：“肯定是这样的，咱们双方合作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半，可能就差最后跟甲方紧密结合把成果夯实，也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Microbes这个事情，我想现在还只能说停留在考察阶段，很多具体的操作还没有论证。这两个项目之间没有直接的关联，不能说Microbes不出成果就是我们这个项目没有完成。”

我倒是不知道祁志坚是从谁那儿听到这样的说法，想来总不过是赵振国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不过，对此我是有基本态度的，“祁总，现在呢，合同还没确定涵盖那些服务内容，中方这边跟你们好像也只有一个意向书，没有规定到具体的成果内容。所以我觉得现在尽快跟我们商务人员落实合同的条款非常重要。”

他当然听出我的话里还套着一层话，自然不必此时完全揭破，点了一点，“陈总，这些事情都可以让他们商务的人去商量，我们就全力满足你的技术要求，你的技术要求就是我们最迫切的工作任务。”

我一笑，很是佩服他，伸手跟他握了一下，随他进酒店去。

（未完，不定时更新）

Joseph

十三

Microbes这件事，吃完饭祁志坚派车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就在车上给那位海博士打了个电话，先客套一下刚刚回国在忙活贴票报销和给公司领导汇报的事情抽身不得，但是很希望抽空去他公司参观一下，深入了解了解Microbes技术。

海博士说话声音略尖，尾音在语速提高的时候会破。第一次听到他的这种语音会马上觉得他是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人，特有的尖嘴猴腮，脸上都起了褶子，带着厚眼镜片，时不时用一方雪白手帕擦拭前额上的汗。不过听语气他肯定是非常有教养的为人极是谦和。连连表示欢迎，说希望我能多多介绍四百亩的实际油田开发现状给他们的技术人员。他还问了我住址，说明天十点钟附近会派车来接。

回到家洗完澡我仔细想了想，给Yoyo打了一个电话大致说明了我近期的情况。她一如既往的热情，甚至听上去都完全不曾有过跟我讨论过让我加盟她的公司那回事儿，说她正在跟朋友聊起我，然后很直接就问“是不是有事儿要帮忙？”

“我遇到一个搞微生物找油的公司，老板姓海，从美国回来的，现在挂在深源集团的旗下，你了解这家公司吗？另外，这个公司是赵振国推荐给我们公司的。”

“嗯——”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听着背景里还有音乐声和人声，“你稍稍等我一下哦，我一会儿就打给你。”

Yoyo跟我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业务关联也从未联系过她，算起来这倒是第一次找她询问一件完全与她不相干的事情。

多数情况下我觉得她对我都是比较信任的；也因为没有利益关联，所以我也更容易信任她的评估和建议。离开GCS的时候，Yoyo约我面谈过，我当时就是征求她的意见。

Yoyo说她正跟一些朋友在城里逛街，所以刚刚有些吵。海博士这个人她也只是听说过。不过，她说了一些此前从未听她说到过的分析：“海博士他们这种公司，在私企行业里来说，跟我还是有些不同，——怎么说呢？”我能想象她撩着自己的刘海儿组织措辞的样子，“我简单说罢，是这样：大多数私企都是靠央企订单活着，饭碗是处厅级领导给的；规模特别大的私企像锐捷、东岸、深源这种，尤其是前两个直接跟工程挂着，动辄千万计的大合同，饭碗是厅部级领导给的；除了这两种，单有一种戴着帽子来的，专吃国家关键部委，大学教授居多，不靠合同靠补贴，也不是中石油中石化的路数。你说的海博士就是最后这种。我印象中他从零九年‘千人计划’回国到现在就拿了那么四五个项目，每个项目就几十万，没准儿还得返给给合同单位一半儿。这点儿钱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他好像还支了很大的摊子，在休斯顿还设了个皮包在那说是做分析。这种公司不需要很多合同，每年有一两个专项知识产权的应用就可以从他挂的部委拿银子了，再说还有科技技术扶持发展的专项基金。”

“哦。”我突然有些不解，“即如此，我们这种民营油企干嘛趟他们这趟浑水，赵振国肯定明白这中间的利益关系是怎么回子事罢？”

“哼，”Yoyo冷笑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停了一下，幽幽的说，“反正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一个跟业务沾边的人在智商方面有问题的。”

“明白。”我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什么时间有空，请你坐坐？”

“咯咯咯，是嘛，老陈你才想起请我吗？那你现在过来罢。”

“嗯？”

“我给你个机会：我在三里屯闲逛呢，你马上打个车过来。”

“哦，那你稍等啊，我这就上去。”我在想这大晚上的要是出去闲逛，是不是明天得推了海博士再晚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