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三集）

Joseph

说实话，职业规划这种事情好像不好如现在常见的Best seller那样定出路线图一样走——这种理解也起源于我的高深与浅薄——我听说过很多职场小说，主角各种作以后还作出了套路。

当然，话不应该这么说，我其实真正化时间看到结尾的好像只有一套《圈子-圈套》，其实不能认为具有普遍意义。不过偶然之际看过《杜拉拉升职记》电影，感觉除了女生八卦、跟主管搞暧昧就没看到什么情节。电影当然不是原著，所以也不能就因此说职场小说就都不成。不过，根据我读书能看到的问题来说，职场小说也是传奇性质的小说，其中一个不小心就会给主角罩一个光环出来，那主角的职业经验、职业素养、职业技巧就在其中被逐渐放大而越来越失真严重——抗日雷剧的诞生其实也是基于这样的过程发酵的结果，只是职场小说的定位一般不会有生死、有屠杀罢了——只是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就发生了“异化”，从一个正常人过度到万人斩。我相信《杜拉拉》是逃不掉这个情况的，尤其是我听说它也写了多部。我本人不会写小说，所以不知道写小说是不是会让作者越来越膨胀到无法控制自己给主角授权，但是我是个相信统计规律的人，既然绝大多数小说会给主角增加不现实的成分，那么为了满足读者的进一步代入感，这种不现实的困境和逆袭也是最能安慰那群其实无力自救的家伙了。作者越写手越油滑，不断放大着作者代言人的主角的形象；读者越来越期盼让这个比自己更草根的人去创造一个奇迹，市场也激励着作者不得不走向神坛直至自己偏离自己初衷。我见过很多想通过职场小说来学习职场规则的人，但是其实最好的学习肯定不是通过这样的虚拟故事来成就，而是要扎扎实实的读两本“项目管理”、“组织行为学”。读职场小说来学习职场规则，本身就存了偷懒的心——一边看故事，一边就学到了“核心知识”——这样看到的所谓核心知识，不可避免会因为故事的传奇而被曲解或者扭曲，同时也会过于美化某些工作流程带来的效果。

现实的婚姻确实可以比恋爱小说更美好，但是更多的婚姻却只好比垃圾爱情小说还垃圾。职场也是这样的套路。势必有人其实远比职场小说的作者更成功，成功到了不能写小说以自述；势必有人比职场小说的作者更艰难，艰难到了不得不读小说以自持。写小说的那个人，在芸芸众生之中也只是最普遍存在的多数的情况中的一个样本，他的日子最可能的就是“不好不坏”。不好不坏：没有好到打理几个公司，忙着各种决策会议；没有坏到衣食堪忧，忙着各种求生法制。

照着一个大概率的样本的“科学幻想”去运作自己的职业规划，你肯定很难接近顶尖的人才才有的思路，也肯定不至于真的跌入谷底——毕竟你还有闲暇买本扯淡居多的书细细去琢磨呢。

Joseph

二十

人过了三十五岁，熬夜就会感觉是个负担。

不论身体上是否吃得消，总是还要算计着是不是快到周末。赶快到周末，赶快补一觉！这样心里不停不停的念着，然后顽强的给自己安排更满的日程，避免因为无聊而渐渐的让自己的倦怠都写上了脸。

“陈老师，你没休息好罢？”董欣欣满脸关切。

“哦，”我随便应着她，只是低头查对她给我统计的日报信息。——这些信息，其实我让梁建军检查过。只是，因为他说小董工作快是很快、热情也很高，但是心浮气躁、毛毛草草、粗枝大叶。我让他开列他看到的问题，也知道他不愿意直接得罪人，于是以我自己要核对生产日报汇总数据库为理由跟欣欣谈谈。

建军不找欣欣直接谈，也还有一层面的因素是他确实觉得这女孩儿的潜质不错，怕批评严重了会伤害女孩儿的工作热情。我合了一下眼睛，跟梁建军说：“咱们没有很多选项，而且只有挫伤她热情的批评才能看出这人是真的可塑之才还是只是暂时的热情。我可以开个头儿，但是她是你的兵，我的批评势必把你也放在里边。”

建军点点头。他工作这么久了，虽然并不曾带过团队，但是基本意识还是清楚的。随后我清楚告诉他我的策略，批评分两个步骤和两个层次，私下里的批评要说的很明确、很准确，要谈及工作态度和工作质量对今后信任的一个关系互动；项目组会议上的批评要针对整个动态组，要举例但不牵扯更多。“我只跟你说这一次，下一次再有油藏工程上的问题，你自己发现你自己处置，让我发现我就连你一起处置。”

我指出欣欣摘录的表格内容偏差的时候她确实是想要推托责任，她第一感还是想说这是“梁老师编的程序出了问题——”，我截住她：“我没有把工作下达给梁老师的程序，而是下达给了你董欣欣！”

她马上停止了辩解，也看得出有些委屈的想要偷偷去哭一次，脸很快就涨红了。

“哈萨克这些日报数据，我们都知道它不准确，很多抄表错误，”我冷冷的继续说，“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出错就随意对待原始数据！——别人没有职业底线，不能因此就舍得让自己也丧失职业底线。欣欣，请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在负责更为重要的事情的时候，让你的主管领导和CEO看到你做事情是只做一个漂亮表面的话，你的前途还能剩下多远？而且，你不仅仅是伤害着你自己，还要伤害梁老师的发展，有一天你还要伤害到我、伤害到张总的发展。如果你的事情只是用粗心解释过去了，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可能会绕过你去寻找可信的工作安排了，你明白吗？”

她嘟着嘴没有接话。

我继续逐个井核对着，差不多又过了五分钟，一直到她站起身走过来：“陈老师，我回去核实一遍再给你。”她紧紧的抿着嘴唇，眼睛也有些红了。

我看着她，等她继续表态。

“我会检查清楚再给你。”她强调。

“不仅如此，”我说，“这个错误导致了额外的工作时间，我们的工作衔接以后会非常紧密，各环节都这样因为低级错误而返工，我们这个团队就会成为咱们石油公司最低效的一支团队，有一天张总或者什么其他领导要裁员的时候——你明白我要说什么罢？”

“明白。”

“你别走，还有一点，”我盯着她的眼睛，“你要跟梁建军说清楚，我会在下一次周会批评这个事情，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好。”

“你站住，”我说，“最后两个问题：你打算多久给我下一版？你打算怎么证明你的数据整理的质量好于这一版？”

“今天——”

“这两个问题我需要你想清楚再来回我。”我摆摆手让她走了，心里也忍不住在猜测她会需要多久平复，需要多久才能正常工作。

我其实也不知道那会多久，但是我并不好奇于她的平复期。

她早晚会平复。因为她不会因为一个有理有据的批评就辞职我是清楚的，那么只要我不因为她一个错误就反复折磨她她就会成长，这只是时间问题。对此，建军还没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他依旧是一个技术专家的视角在希望与所有同事和和气气的工作，所以比较而言我更担心的是看不到建军的成长，毕竟他某些想法正在固化，虽然建军比我还小一些。

Joseph

建军不是家中的独子。他自从八月一号出生之后的第三年家里就添了一个弟弟，他老爸这一次没有按照生日来取名字，而是叫“梁建业”。这三年的岁数差距差点儿要了建军的命——不是真的生命，是命运，——每每他下决心要冲刺的时候他弟弟就在低一个平台同时要起步，家里总是劝他收收手，高中如此、大学如此、考研还是如此。也因为这个缘故，两兄弟一直好像有很深的隔膜，成家以后来往基本上就断了。建军每每跟我聊起来他弟弟的时候都有些唏嘘，他并非狠心或者不念故旧，而是这个梁建业成年以后只要是来找他必是借钱。

“说是借，这些年都没有还过，连提都不提，我跟媳妇都没脸提这个弟弟。”他喃喃着向头顶的大伞长长吐了一口浓烟，那天我们本来是在星巴克的外边闲聊董欣欣的事情。

“你弟没考研罢？”我记得不是很确切，跟他求证。

“没考上，最后赖我不给他交学费，我也懒得跟家里解释了。”建军说，“他都不知道为了让他能好好在大学上学，我都是选择了保研！就是怕跨校跨专业费钱。他太糟钱了，我们上学那会儿他一年就能花出去一万。”他轻轻苦笑着，摇摇头。

“现在咋样？”

“现在还不是东挪西借的过日子，毕业时间跟我一样，这些年了还是没啥长进，就知道买彩票。”

我顿了一下，问建军：“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不好意思啊，涉及你的私事，你可以不回答我，——你为什么不指导你弟弟走更平坦的路呢？”

“指导他？他听我的吗？”建军冷笑道。

“可是，如果有一些积极的影响，”我平静的，但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岂不是让自己也过得舒坦些？”

他望着大绿伞发呆。

我其实知道他肯定还是不能更多讨论，至少还不能跟我讨论这个问题，“OK、OK，我其实也不想讨论这个，我是希望，嗯，是这样，我直接说，我就不拐弯了，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对别人产生影响呢？你肯定也知道这会影响到你后续的职业发展，对不对？”

我问的很认真，建军肯定能感觉到，而且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虽然现在公司里很乱，但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尽量翼护团队的每一个人，让他们都有空间成长，也一直尽全力跟他们沟通着。

“陈哥，”建军看着我，声音很深沉，“我叫你一声哥，不仅仅因为你比我大，而且我也知道你顶了很多压力在让我能多承担一些。——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能感觉到你对兄弟们对情谊，不止是我，——”

我听到了一个隐含的声音在拒绝，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不能插嘴。学会闭嘴已经是差不多五年了。在俞总手下的时候开始，尤其是与俞总开始争雄的时候。这种能力也经常让我跟张总、严总这样的“国企干部”的高高在上拉开差距。当然，我也不是说这让我位置更高，而是恰恰相反，我总是位置更低，更容易跟我率领的年轻人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慨。

“陈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更喜欢自己做事情，更喜欢把别人的活儿分配给他他就能像我一样自己承担起来的感觉。”

我笑了，“谢谢，建军，谢谢你这样说的很直接。我也是喜欢这种直接了当的，我不反对你的观点，只是我希望你也要明白：如果你不愿意，别人就会填补到这个缺口上。当然，咱们团队其实很小，并不是很需要一个副主管。但是，我会在项目运行中给自己做一个备份，这是我在GCS工作养成的习惯，也是让年轻人都有不同类型的榜样。你跟我的专业复合度刚刚符合这个角色，我不怕直接跟你说，这是我选择今天跟你喝咖啡讨论这个问题的原因。当然我非常尊重你的决定，也希望你能理解会有比你晚进入的同事会进入这个角色。”

建军羞涩的笑了，“当然，陈哥，我非常感谢你的这种信任，而且我只是怕自己的性格不胜任这种角色而影响团队的发挥。”

他说的不错，其实我也一直有些担心他在指导后辈方面没有耐心和规划，而且他性格方面确实是太过柔和了（如他所说）。

Joseph

建军做欣欣的主管，其实无论是对建军还是对欣欣都不是特别公平。

建军肯定已经错过太多次这样的挑战，而欣欣则还没有迈过更多的忽视沼泽。他们现在的状态，我都无法选择，虽然他们身上都有我作为首领的这个团队所迫切需要的东西。我的副手，肯定是在他的性格或者思考方式上与我不同的人，否则我要一个扩音喇叭就够了。

建军会很容易发现欣欣会持续跟更多更高级别的领导保持更近的情感联系和工作联系，他会在安排工作的时候要么是不能冷静的做到公平、要么就是不能忽略掉人的层面去直接评价成果。然后像他这样喜爱专业的工程师会更容易陷入一种“我如果不管她，她就会很偏离专业”的焦虑感，这会一再的迫使建军想要“纠正”欣欣的行为。

欣欣是那种聪明的新生，那种普遍都知道如何去换主管的偏爱的人——简而言之，会来事儿。她们虽然很热情，热情也出于真诚，却总是忍不住会用热情去做个交换吃小灶的砝码。这个操作肯定是在现实中训练出来的，但是并不真的总是能收获如同针对他们父母朋友那般的“物超所值”。越是高层主管越可能利用下属的热情去营销自己的私利，而在私利到手之后再杀人灭口也是最常见的操作。

建军跟我提过几次董欣欣的骄傲问题，都是我们一起喝咖啡的时候闲聊说的。我只是听着，听完也不会像我跟建军承诺的那样去跟欣欣交底。建军的情绪和逻辑我都理解，我自己也曾经在那个阶段里徘徊很久。如果建军有强烈的意愿要转作管理，我会跟他讨论一下如何来引导欣欣的问题，但是他既然明确表示了他不喜欢做这个工作，我就只能当他是在跟我发泄一下工作压力。

我并不高估建军或者我自己，而且也知道建军看到的问题在欣欣身上确实存在，甚至他说的那种偏离专业方向的危险，我见过的案例远比建军见过的还要多的多。但是，我即便是跟建军一起要讨论欣欣的引导，也不会像建军这样去构想。——这也许是一个管理者和一个“教师”之间的角色差距。——是的，如果建军跟我一起管理团队，我们需要花心思的是在保持欣欣现在的热情不过度减低的前提下忽略她的个人行为造成的成果评价影响。换句话来说，我希望的是我的副手能够跟我一样剥开每个团队成员的个性差异来单纯评价每个人的成果质量。在团队里，成果质量评估体系足够公允即可。只要我和我的副手能够做到这一点，欣欣的私人行为是她的个人投入，我们可能口头鼓励却不会给她任何实际的考绩评语，她不懂得收敛也同样会知道效用未必总是达到她的预期。但是建军给我的建议的确是站在关心这个女孩儿未来发展的角度来提出的，这中间甚至可能有建军走过弯路之后的反思。我不反对建军（无论是不是我的副手）以个人身份给欣欣一些提醒，但是如果建军是我的副手的话，我也绝对不鼓励他这样做。并不是别的原因，当我们精力充足的时候，我们除去关注每一个有潜质的团队成员之外还有很多更加迫切的事情可以做。欣欣的成长对于团队来说真的只能继续停留在一个未知数的概率上，而团队的成长却必须我们付出更多。我所看重的，不可能是“尖子生”，我们人手极其有限，即使是战武，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融入团队的价值。在我看来，每一个团队成员能够完成预定任务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尖子超额完成任务的重要性。我们只要不全力去打击尖子的每一次热情即可，也可以建立一些私交来跟尖子们进行更深入的私人沟通，但是这只是作为团队的外延存在着。如果是个真正的有潜质的人，他们就会很快在热情持续被冷落的情况下学会用他们的热情点燃别人，团结到他们的自有团队来跟我对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考虑让这样的领袖做我最信任的副手，无论他的年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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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eph

“战武说他想学数模软件操作。”建军提醒我，“他基础太差了，连欣欣这样的刚刚毕业的学生都不如，我这么不努力的人在他这个年纪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就靠着严总——”

我用手势阻拦了一下建军继续的牢骚，笑了一下：“战武的问题很多，也很复杂。他学数模软件是我建议的。上次咱们在会上讨论，他发言的内容都是常规的油藏数据罗列，观点都是压力归压力、产量归产量，这不是一个油藏工程师的架势。我就单留下他说这个问题，让他把油藏作为一个系统来分析，不能简单根据产量波动去预测产量。油藏数值模拟是一个很成熟的理论了，而且软件发展也有小半个世纪。他一个两千年以后才毕业的油藏工程师不掌握这个基本技能是说不过去的，他顺着自己原来那条路——不管是不是严总帮着他规划的——都肯定会走死，除非他本来就没有立意干油藏工程。”

“他成天都关注的是他的上帝，哪儿能顾上专业。”建军忿忿然说，“你看他下班前联系那些他们的聚会，他最热心。哦，还热心啥？热心打羽毛球，租球馆，排双打人员表。我总能看见他在干这些跟工作无关的事情。”

“建军！”我的声音严厉起来，“咱们不必关注别人的信仰是不是跟我们一样，这是一个原则问题。照你这个说法，咱们哈萨克的同事大多是穆斯林，那么多人要做礼拜，你就看不惯了吗？在人家生产区，你这个无神论者——假设你是无神论者——将会，或者你是佛教徒，——将会是少数人，难道你希望哈萨克同事批评你的信仰吗？”

建军白了我一眼，“反正他那一套我就是看不惯。”

“看不惯可以跟我发牢骚，但是不能跟欣欣他们结盟作信仰上的嘲讽和讨伐。”我顿了一下，冷冷的说，“我也是基督徒，我对你还不是比对战武要信任？这就不是信仰的问题！”

“陈哥，你信上帝啊——”

“怎么了？你觉得信上帝的人就不能好好工作了吗？全世界那么多人都是信仰者，无神论者甚至在全球只是一个少数，那么多工作都是无神论者干出来的吗？不要把信仰问题作为评价同事工作能力的借口，这对你对他人都没有好处。”

“我不知道——”

“我不是说我自己这个个案，也不是说战武这个个案。政治观点可以讨论、可以作为谈资，但是不能作为团队成员能力的评价尺码。好了，再说一个问题，更严重：你干嘛去关心战武的工作时间分配？”

“他上班不好好干活儿——”

“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家长，而且他也不需要家长。我们给他工作任务，给他时间节点，他喜欢快干、喜欢慢赶、喜欢加班、喜欢熬夜，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需要负责的是在检查点检查进度和质量。他完成了工作预定我们就表扬他，他没有完成工作预定我们就给他考绩上注明。他工作时间是怎么分配的那是他的自由，就像他业余时间怎么分配的一样。”

“可是——工作纪律，而且让欣欣这样的年轻同事看着————”

我继续打断他，因为这个风气最不可长，“建军，我们是个很小的团队，一共现在，算上还没到职的连成俊，咱们是五个，——哦，对了，张总跟我说会来两个小孩儿，新毕业生，补充到咱们团队锻炼，好像一个油藏一个地质——真是非常小的团队，咱们不必互相监督着把活儿干了，咱们就都放在桌面上说，每个礼拜一咱们都有例会，干了什么咱们都是放在投影上说的，谁的进度或者质量有偏差我们也都能注意到。工作纪律，这是国企或者大企业的事情，他们人浮于事，闲得蛋疼，他们搞人整人才干这些个事情。你看看哪家讲求效率的小公司谈工作纪律，每个人的工作量都那么饱满，你上班不干活儿你就是傻，不用别人再给你贴鉴定。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思路。包括我给你说实话，我知道战武在给严总那边打小报告，几乎每天都去汇报。我才不管，他怎么说都成，怎么编排也成，只是他战武得完成你给他打工作任务。他完成任务，我就都樘着；他完不成任务，我就都推他身上。这个锅，现在严总还舍不得让他背。咱们自己，该怎么干活儿怎么干活儿，他怎么干活儿那就是他的事儿，他不愿意融入团队我们也可以找理由把他边缘化掉。”

“陈哥，你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

建军哼哼着笑起来，“我还真怕他给你递小话儿，咱们这帮领导也没有几个懂行的——”

“没事儿，咱们手里的活儿咱们也不求能干到怎么样，尽心尽力的把数据吃透，严总不是说了嘛，还是要尽量安排乙方来做。”

建军一撇嘴，“陈哥，我跟你说，这可悬，我这两天跑楼上，那些大领导都不怎么想再花冤枉钱了，他们都说四百亩那个咨询服务不值当。”

“一百万从地震干到数值模拟他们还想怎么样。”我笑了。

“不是一百万‘啊-艾姆-币‘，那可是‘万-米林-刀勒‘啊，‘啊-艾姆-币‘那可是六百三十几万了罢。”

“不知道，”我笑了，“其实也不多，他们这个项目还要帮咱们做一批措施井筛选，我觉得算是咱们划算。一口井要是能提产个30%————”

“你可拉倒罢！”建军笑了，“你自己在项目上蹲了那么久还不知道？哪儿有那么好的效果了，那么老的油田，处处都是八九十往上的高含水，要是简单堵水就能见效，卖给咱们之前哈萨克人肯定就干了。”

“卖给咱们之前是个英国公司罢？”我问。

“谁知道是英国还是荷兰的，”建军笑了，“反正乱七八糟，最后还不是那个哈萨克股东手里掐着，那家伙，那家伙叫啥来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袋，怎么也没想起来名字，“我听说，库让也是他的资产，早就要推给孙总，孙总一直犹豫。”

哦？我心里暗暗吃惊，“是罢？哪儿都是杀熟——”

“你别看咱们公司公告上说100%的购买，其实不是，人家还拿着咱们呢，我听楼上那些大人物说的。”

呵呵，我轻轻的笑了，谁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公司的底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都包住的。

Joseph

“咱们自己干，最成问题的是什么？”我突然很严肃的问建军。这话，却是张总前几天直接问我的。

“咱们专业配备不全，缺储量计算、缺经济评价、缺钻井工程、采油工程、地面工程，还缺地震和测井。”

“跟我想的一样，”我笑着看着他，真的非常喜欢他对于专业的敏锐，“我已经跟张总汇报了，钻井、采油、地面都可以现在从研究院调过来临时加入。地震给我们找了孟繁辉。测井现在还没定下来，反正就是李静或者白润芳————”

“那个谁，那个王啥来着——”

“王旭东，人家调去集团了，还给你小破区块干活儿呀。”我笑了。

“陈哥，问你个私事儿呗？”

“啥事儿？”

“你不想上库让项目吗？”

我不由得顿了一下，“这个，倒是有点儿复杂——我不是说公司复杂，就是说我自己的意愿——我既想去项目也不想去项目。怎么？你想上项目啊？”

“那是啊，”建军说，“反正我家也没有放在北京，一个月跑一趟也挺烦，出去了不也是一个半月跑一趟，还休的长。”

“还赚得多呢。”我说。

“对啊，还赚得多，而且也不会经常被超总他们抓去做评价排产的事儿————”

我笑而不语，其实我自己也曾这么想过的，现在觉得前后线的差距实在是小得可怜，就算是说前线的收入方面，一个月多那两万不到也不是个多大的——哦，要是建军能谈得好，他倒是可以在海外工资这块儿多要一点的，毕竟他国内收入应该是要的比我少。

Joseph

连成俊坐在我左侧，见到我的时候仍然像很久以前一样从容：“陈工，你好！”

他跟人握手的时候手会非常有力的晃动两下，幅度比一般人大，让你瞬间就觉得他是一个真诚可信的汉子。

我小声告诉他，一会儿大会开完我们项目要开一个会。

张总最近比较忙于他手头儿的另一个项目，所以主持完库让项目的开场就撤了：“我还另外有个会，这里就交给严总、超总。”

严总操着特有的一种腔调重新开场，首先仍然是欢迎连工这样的油田地质专家加入石油公司研究院，严总说：“连工这样的人才，多少我们都不嫌多，多少我们都有用武之地，公司正在大发展——刚刚张总也说了，我们还在不停的评估各种项目，随时都有可能实质性运行这些项目——连工在油田一直就是研究院的技术骨干，这种经验比什么大牌公司的招牌要重要得多。”

佘总正好坐在我的右首，在底下捅了捅我。我一笑，也扬扬眉毛。

“很多事情，没有经验就干不成，是罢？不用扯那些个大道理，实打实的得干出来。人家连工，那是一个难关一个难关克服过来的。我看了他简历，很多辽河的大项目都参加过，很多局级科研成果。很值得我们研究院这些年轻同志学习。”

我听着，渐渐觉得这些话与其说是针对某个人，还毋宁说是自抬身价的同时着重打击超总。

“我们也在着手进行研究院的机构调整————”

底下一阵子议论，我也是忍不住想笑：研究院到现在成立了也才三个多月，基本框架都没有完全立起来，怎么就开始机构调整了。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不敢不重视————
“我们不能用小公司的思路，按项目来分配人员，应该是按照专业划分的角度来管理技术人员。这就像中石油的研究院，是一样的，要走专业化路线。”

话要说到路线方针上来，那他严总也是带着尚方宝剑才敢这么硬气的，尤其是他专业方面一直提不起来，说专业化管理最容易被佘总当场取笑。

“我们可能——”他强调着可能两个字，“——要设地球物理研究室、勘探地质研究室、开发地质研究室、油藏工程研究室、综合研究室等五个科室，”

我去！我心里不禁真的要笑喷了，那钻井呢？那采油呢？那储量呢？那地面呢？那经济评价呢？太多重要的专业没有独立划分了罢？不能因为自己是地质老总就只想到了地质这一块地盘罢？

“接下来，我们就是要不断增强各个科室的管理和建设，也欢迎大家举荐人才，让我们的朋友同事都能随着公司的壮大而获益。这就是双赢！”

我在掌声中哀叹严总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末，三十几年前的悲凉和腐朽都从心底忍不住涌起来，让人无限唏嘘。

事情却远非我想的那么简单，严总当然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接下来解释了为什么有些重要的专业没有列入到我们的研究院管理范畴：“像钻井、采油等工程专业的专业化管理，张总和我已经跟集团讨论过，将成立一个钻采院，这样我们的建制才真正与油田管理配套起来。”

哦，他们原来是这么个主意，好倒是好，只是会增加更多无谓的管理层级，引来更多只吆喝不干活的国企闲散人员罢。我在心里忍不住更加替公司担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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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是没什么可担忧的，集团公司因为准备购买新项目已经在筹款，目前对外公布的筹款额度高达三十几亿。

库让值多少钱？年二十万吨大约可以维持七年，然后递减。吨桶比六点四。目前布伦特原油期货价六十五。二十乘七乘六点四乘六十五，我们的峰值产量销售额是五点八亿美元，按六点二三汇率折算就已经达到三十六亿二千万人民币了。

很值钱？

我们没有仔细算过成本的，这成本到底有多大我们是需要专业人士来计算的。

我知道的是一些大数。

必须不停打新井来维持产量，每年新井数至少要七口，因为是滩海钻井成本最少就是七百万美元，那就是四千三百万‘啊-艾姆-币’。七年就是三亿。估计这是比较小的，但是最不可少的一笔支出。当然，随着产量递减，也许投入到新井的部分会有些增加。

最大的一块，我算不出来的一块，主要是管网建设和联合站建设，偷偷问了问懂行的前同事，说大约需要七亿美元。当然，其中也是分期来操作的，但是原油运输和处理能力上升太慢肯定是要制约产量提升效率的，这也是这个油田一直以来只能维持大约十一二万吨产能的一个主意瓶颈。联合站这一块的一期工程可能就需要三亿美元左右的投入，如果分年来建设就会拖延产量高峰期的到来。当然，这并不一定都是坏事，也许会延长产量高峰期的总时长，要是再能赶上油价高峰，则利润立见。

建军听说，这个项目最后能确定的价格是五亿美金左右。

要是再累上七亿美金的投入，那么几乎均摊到主要生产年的成本就要达到一年一亿美元。

那就意味着，老板的心理预期，年产方面至少要上三十万吨，他一天都不想等。当然，现在的综合含水不高，应该是不到二十的样子，处理站的能力如果不要命的启动起来也还能挺住二十五万年产液的程度。后期含水逐年上升，再要维持三十万吨或者更高的年产则成本代价会非常高昂。

我曾经跟超总、佘总讨论过库让的经济性，超总不肯承认他找人评估的项目会有这么高的风险，但是佘总私下里对我做出的基本预估是认同的，只是他看这个项目更为保守一些。

讨论完了我叫超总、佘总一起喝咖啡，超总有会没有下来，佘总是无所谓的姿态，他说他正好找人陪着吸根香烟。

我拿回咖啡以后就跟他继续聊库让这个项目的盈利这个问题。

“其实也还好啦，四百亩收购的时候油价按一百二算的，你想想那个程度。”我苦笑道，“库让项目也许会是我们石油公司看起来最有希望的一个项目呢。”

“肯定是最划算的一个，但是还是算不回本钱。”佘总眯着眼嘲笑道，吐着他的烟，“他们烧的反正也不是我的钱。”

“你没参加员工持股计划吗？”

“没有，”他淡淡的说，“我工作，卖的是我的技能，不是我的眼光。”

“管理层会对新员工不参加持股计划有负面的风评罢？”我说。

“你投了？”他没接我的话，只是追问我。

“一点点。”

“这个玩意儿是十万打底儿，你再小的一个点也是十万。十万的杠杆就是一百万，盈利空间是有的，但是每年的贷款利息可真是不小啊。”

“这么多员工，肯定不会无功而返罢，再说老板投入更大，他们会砸自己的招牌来启动这种事情吗？”我说。

“你怎么就能保证老板投资就一定挣钱呢，”佘总冷笑道。

“不挣钱，不挣钱为什么你还来这家公司？”我也奇怪他的逻辑。

“哦？”他这次却没有让着我的意思了，盯着我的眼睛，“老弟，公司盈不盈利都会给员工开支的，他不开工钱再盈利我也不会进来的。明白吗？”

佘总这句话真的打在我的心坎上了，他虽然说的有些刻薄，但是也未尝不是我内心私底下的一份小算盘，只是我一直不忍心看着公司颓败却伸手拿钱罢了。

“论工作热情，我不输给你，当然也不输给公司的任何人，尤其不输给那些帮着叫公司大好前景的管理层。但是我不傻，不会认为公司前景好坏就给自己的收入上有了伸缩。公司好，我不占公司便宜；公司不好，那也不能占我的便宜。”

正是他这样说起来之后，我才开始放下了对库让项目成本核算这一点的无穷思考，毕竟是决策离我很远，而且也没有决策层咨询过我，佘总那句话至少没说错：“只是卖自己的技能，没有卖自己的眼光，更加没有卖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