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如果有本事写一本小说,那么小说的开头应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如果可以写一句像“Callme Ishmael”一样经典的开场白,那么应该写“性能好的Gaz车,其实是梅赛德斯的底子。”
然后写些什么呢?
好像是应该有某种梦幻感,好像这样:“我死的那天,天空中还有几颗闪亮的残星。可能理科生会把它们的标准名字也记下来,比如有一颗肯定会叫金星,还有一颗也许是叫土星。我静静的躺在同事的旁边,仿佛眼前还有很多亮亮的眼睛。”
好像这样:“那天空好像穿透了头顶的天花板,真深邃,有点儿像蓝玻璃那种感觉,有一种特别浓但让人觉得特别透彻的包裹感,耳边也不再有交油点的嘈杂汽车出入和人说话的声音。”
要不要写下自己的咒骂呢?“多他妈荒诞的生命,竟然莫名其妙的终结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且是在一个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好像没什么深意了,还不如直接把更为清楚的感觉写下来:“我真的不在意他们在那里干嘛了。也许有些人已经注意到我的离世,他们正在忙碌着帮我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点痛楚;或者是那些远在中国、远在不知道什么所在的本来会为我的死流一滴眼泪的人们刚刚醒来或者睡下;或者是那已经故去的人们在那另一端静静的等着我走向他们。我都不在意了。”
真奇怪,好像就是这样一闭眼的功夫,然后就听见了有人在嘀嘀咕咕的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甚至清楚到打断了我可能同时在用中文和英文交替写着的遗稿。那写整理了感觉有一百万字的自我描述,各种深入的剖析和各种复杂的情境突然就被一长串俄语词打的七零八落,我再想想起来的时候,发现连个开头都不那么系统和完整了。是的,本来那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开头:好像隐含着无数重大的人生命题一样的全景式展开,虽然我们立意应该很平庸,也不会把内容涵盖到意识的全部末梢上去游历,但是它应该是一个像头顶刺得我不睁开眼睛也觉得痛的灯光一样让人意识到科技、意识到生命、意识到爱情、意识到职业、意识到人伦——天哪,那将是一个怎样的起点。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俄族大夫仍然机械的下达着指令,而且我也开始感觉到锁骨附近似乎有着某种撕扯。
一定是一种很粗的线。我感觉针很大,很滑,然后线开始很多毛糙,并没有痛的感觉,也没有其它什么想要抵抗的情绪。
“他们这是在帮我缝合尸体吗?”我问了自己一个无聊的问题,然后就否决了它。我知道自己在一个抢救的后期,也许他们为了延续我的生命打开过我的胸腔,甚至现在的不痛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状态。我现在好像也开始听见更多的声音是来自头顶一位女士,她显然是在跟那个俄族老头通报着我的血压等等信息,然后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把我不想睁开的眼睛也刺激的一下子把那一百万字的长篇中最为让自己得意的深蓝深蓝的背景撕开了一个昏黄刺目的大口子。
活着,真他妈说不上多好!我在那一百万字里坚持着加上这一句,但是也知道自己那一百万算是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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