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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oseph

[职业规划] 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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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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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2-10 21:3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我并不客观。

    我知道自己绝对的不客观。

    我知道自己不客观这件事本身似乎又应该说是非常客观的。

    尤其是在我被流放到一个基本上没有雌性的生产现场的时候,回忆跟Samal的每一次都会成为睡前故事一样——必须有足够的前戏,必须严格按照故事的次序,必须有清晰到透亮的细节,然后蔓延出各种细节里面的各种沉浸其中的感受:不断挺进、不断探索、不断占有。我就在这样的重复中不断的修订着记忆中并不那么像一个童话的细节,逐步逐步打造出一种最适合自己的套路。这并不比《杨家将》更高明,自然也不会比《欢喜冤家》更可亲。

    可是爱情如果真的是爱情的时候,总是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基于对方的表现,恰恰是更主要基于自己对自己的催眠。不是吗?

    当我试图跟Yoyo走的更近一些的时候,总是很理性的看到她比我更加理性。我相信自己也一样不止一次想要简化这些富于节奏感的互相试探而强行突破。是的,我确信自己曾经这样想过很多次。Yoyo拒绝却随意让我睡在她身边,甚至能够在一早上看到我升旗的窘境,她没准儿也只是没有那种勇气先放下自己作为老板、作为成功者的存在,只是把自己还原为一个十三四岁的那个强烈希望填满什么、那个强烈希望抛弃什么的青春。也许她只是希望在她出浴的一刹那能够刺激的让我忘记各种逻辑,但是她从脖子以下另一种黯淡无光肤色、像小男孩儿一般发育极致的胸部和过于明显的胸肋骨都在提醒我“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你想要我这样的大胸,还是她那样的稚乳?”女同学会更直接在床上问我。稚乳一词本作婴孩解,她在这里却只是把稚和乳各依本意另造了一层意思出来,让人瞬间觉得有些喷饭之慨。

    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这种问题在我们马上都要睡去的时候提出来,不敢贸然作答,含含浑浑嗯了一声。

    她骑在我的上腹俯下身来把胸脯来压住了我:“吃罢,回家就吃不到这么大的奶了。”她的调侃里总是有着对于妻子的恶毒,就像她脱光了自己在我面前做了一个三角倒立,说是让我看看她多健壮,然后还是要矜着鼻子仿佛顺口多一句:“毛多了肉少了会不会让人觉得有些些脏的感觉,那种早被别人沾污的感觉?”

    这就是她,无论多么无聊的事情她也要比一比。就像耻毛粗细浓密本应是遗传的影响,也永远不为大众所知,远不能让自己声名远播或者成绩斐然。她却尤有所图,立意也不过就是希望听众把她当成一个先天优势的品种罢了。这就是她,若是不与人有所争竞也就不成其为人了。这也是我总是觉得她为人中至为低下所在。但是可能也是类似的原因,她也看到了我对于情人的感情投入中总是有所犹疑,文质彬彬的表象之下可能隐含着一种理性的冷酷。

    当然,她并不真的理解我这种悲观主义者的内心的凄苦:就比如对她的情感,我有着几层的思考。

    一个就是我对她投入最好的就是跟她实现现实中的结合,我是说合法的结合。但是这条路在她看起来无疑是荒谬的。既然她认定了我是跟她上过床的众多男人中对她最为寡情薄义的那一个,那么她无论如何选也应该是首先排除了我这个无聊选项之后再做比较。对于很多年间隔之后我们意外在她所在单位遭遇而激情一夜六度缴枪,她说:“干过就是这样,有了条件就还是先干再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然用了比干更糙的那个俗字,《红楼》中小厮们、仆役们加上凤姐都能张口就来的。“你这种男人,除了想安全的干我还想过什么,你知道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想过要知道吗……”她狠狠的啃着我的肩膀,我也因为她的话和她的噬咬产生的怒火在腰胯间加力向前撞击。“除了干这一堆臭肉,男人都干过一千遍丢了一千遍的臭肉,还想过什么,就想一个洞——”当然也不是原字,“钻进去干到死。”

    她不知道又结交了怎样从心底蔑视她为人的男人,一边做着最亲密的勾当一边用最恶心的话去一遍遍羞辱她。

    她以前也会跟我探讨这些脏字的用法和界限。就像她分析《红楼》也看到了世家子弟中也只有呆霸王会当众说出不成话的下流词句来,女子中也仅凤姐泼辣异常很有男子之风又兼全未受过教育而措辞粗鄙时时不堪入耳,纵然尤氏姊妹被贾珍父子同麂也未尝真正脏字连篇。故此应是断断不肯在与她亲密的男人那里失却了形象的。我这样说也是因为她内心焦苦实在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第一次献身的男子就是一个猥琐不堪的浪荡哥儿,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个事实却偏偏不肯低头跟自己去认账。她老公也是别人介绍的老实人,她又觉得连自己这样一个婚前跟男人偷情一直偷到婚后还不肯结束的女人也能包容的人就是个软蛋。再往后初恋一个又一个的换着各式各样女人,她也就像上瘾一样开始搜集她能到手的男人。表面上,她会解释说或者接受说这是自己在报复那个负心的男人,但是更深层我能看到的是这个女人持续不断的自我否定和无望沉沦。她最容易爱上那些无视她的男人,为他们付出一切,肉体是最先的,然后就是金钱,最后就是自尊和羞辱都一起并排让男人去蹂躏了。这样的情况一再一再的发生着,她内心的那种对于自身越来越重的鄙视也在这种自我惩罚和自我保护中不断的被扭曲着。

    我能看到一个灵魂在无望之后的堕落会做出怎样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敢想象的自我敌视,有时候甚至会担心她这样的一个自我为中心却拼命取悦于视她如荡妇的男人会不会有一天像我看她的内心一样审查自己而到了崩溃的界限——当然我以为她可能会被丈夫遗弃而发疯、发痴、发癫,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主动走向另一种自我消灭。

    我不敢爱上这样的与痛苦纠缠的灵魂,我能看见魔鬼是怎样一再的拨弄她的命运把她引向更深的深谷。是的,我曾经希望借用自己与她曾有的肉体关系去影响她忏悔,向万能者、向施救者、向审判者低下自己狂妄的头颅,放下自己,把自己交给神去安排,坚持祂指引的正道,平静的走完一生。但是我错了,她永远更容易喜欢那些伤害她更深,喜爱她更少的浑蛋们,永远也不能理解我在一点一点的听着她的那些故事的时候放任她直白的挑逗时内心的挣扎与煎熬。我是从大学时期因为她与妻子在同一个宿舍就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跟她重叠躺在他家的结婚照下听着她各种轻重缓急的嘲骂和击打,一任自己的肉欲和愤怒不断不断的向她去喷射再喷射。

    是不是走在人间与魔鬼之间的灵魂都有着让人怜悯和绝望的爱恋呢?

    我感觉自己望向夕阳下里海边正在树立的一个又一个井架时眼泪正扑簌簌的掉下来,瞬间就把世界与时间都模糊了——我称之为“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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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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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4-14 13:05:5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时刻,我后来才知道,正是里海东北缘这个区域最为危险的时间段。

    这个危险是致命的。

    很多到过阿克套(Актау)的人都不能相信跟他们一个微型半岛相隔——也许百余公里以北——那边的里海在绝大多数时间是近乎枯竭的,因为他们总是看到一个波涛汹涌的海洋感的巨型水体。更难以置信的是当春天来临,南风不仅仅会带着潮湿和温暖从遥远的印度洋出发,同时还会把里海南部的水也推向这个狭小而平坦的犄角。灾难就是因为这一片看似平和而实则对抗能力不足的干枯海域疾速涨潮导致的。海水会在十几个小时内涌起四五米,大多数海水里还夹带着一个平方米大小、厚度超过五十公分的冰排。这样急速推进的海水——其实按照中国地理书应该叫做湖水,我们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湖。但是这个湖的大小却是很多没有到过附近的人无法想象的:它的面积是中国最大的湖“青海湖”的八十二倍,总水量则过了千倍。——从它漫漫的四分之三的面积上夹带着大部分浮冰冲向东北部的浅湾的时候是含着一股绵长而凄厉的啸叫在奔腾的。那啸叫声因为被空气中的湿气吸收而变得低沉和模糊,从百公里外听到的就是一种近似狮子喘息的节奏。

    那一年,是百年不遇的冰凌潮,我们在基地突然就听到四面八方向我们包围的狮群压低了声音的喘息。

    没有人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因为整个油田和临近油田的生产史都还不曾有过这样的记录。但是大家都同样被惊醒,感到大地在狮群的蹒跚步履碾轧下不停的震动,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嘶鸣。各种语言交换着发自内心的恐慌,当时我猜所有人都在担心的是地震。地震并不是那么致命的,因为我们的工地、我们的井场、我们的驻地没有任何高耸入云的建筑,我们也有大片的里海空地可以当作逃生集结点。但是,随后来自雪佛龙和普罗瓦油田的安全警告直接打到了我们的值班室。普罗瓦油田通知说,超过四米高的大潮因为夹带了大量冰块直接冲毁了他们的公路防波堤。雪佛龙则直接说他们的员工会向内陆方向约十公里的小镇集结。
    我第一次理解了战场决策会面临多大的压力。

    所有的信息都开始向我这个前线最高职级的人这里汇总,用各种急迫的语气在逼着我马上给出反馈。而对我来说还面临着另一重焦虑:一旦下达了撤退指令,就是数日的停工、停产,那就是投资人最为直接的损失。虽然从安全角度来说没有任何可挑剔的,但是也会被觊觎我现在职务的人打个小报告说太顾全员工利益,显得不以投资人的利益为重,风声鹤唳、草木为兵。

    当然,最为首要的还是把我知道的信息第一时间通报给远在阿特劳公寓里睡觉的贺总。

    贺总也马上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现在如果不及时采取关停和设备保护,我们的损失可能会更大。加固防波堤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我也反对在这个时间继续增加这样的工作量——毕竟普罗瓦是比我们大百倍的油田,他们的基础设施普遍比我们要选材上更好一些,他们都抵抗不住的灾害面前我们可能更加无能为力。

    贺总却觉得我们在前线如果没有任何的表现恐怕很难说服北京和集团的各层官员们,他坚持要做点记录我们在为防波堤做过努力。

    这个时候应万起抢过我的手机说:“我带着几个钻井的人上去一下!”

    我忙忙的要制止,万起总笑了:“陈总,我不是上去拼命的,是让几个人带上手机、强光手电,有个能够给北京交差的视频比什么都强。”

    贺总觉得万起总这个建议可以接受,他要求万起总等到拍到浪上来再撤,我再次提出了反对:“我们的设备可能未必能抗住几米高的浪,况且还有冰排的冲击;无论是我们还是服务方的人员伤亡都是很严重的事情,这可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我心里嗵嗵的如同打鼓一般,感觉血都不够用了一样,后来万起说我当时一下子声音都嘶哑了。

    贺总仍然坚持要看到浪,他认为北京的人都比较蠢,他们会打我们的小报告,他们会说我们临阵退缩。“看到浪再走也不迟!”但是他也没有说出“出了什么事儿算我的”这样爷们儿的话,虽然是说了其实也是毫无用处。

    安东的人不同意我们去拍摄抢险抗灾的现场,他们对于井队并没有规划过这么细致的处理原则,而且这是在哈萨克,一旦发生人员伤亡会牵扯出太多问题:如果是哈萨克本土员工出事大家可能都没有了留在哈萨克服务的可能性;如果是中方员工出事则很可能会牵扯出落地签证、超过签证范围用工等一系列麻烦。

    一个钻井公司的平台经理觉得万起的建议也没有那么危险,他叫了四个人跟着他连同万起去最西边的平台。

    我认为生产基地也不一定可靠,建议甲乙双方员工分批撤往稍远一点的另一个油田驻地待命。贺总最后同意了我的意见,但是修订为:暂时组织哈方员工后撤,中方员工仍以生产基地为指挥中心。

    等我们讨论完基本的情况开始组织人员撤离的时候,万起他们已经冲去西边的井场,他们一行去了六个人。因为本来在生产作业区域就没有手机信号,又是深夜强风,所以所有的沟通都中断了。我只能在生产基地办公室等着他们撤回。生产经理转达了Darkhan和Zhanbek的指令,让中方主管也跟他们一起撤到至少雪佛龙基地待命。我马上请示贺总跟他们几个哈方主管沟通一下,暂时考虑让已经撤离的甲乙方人员再往后撤。贺总勉强同意了这个意见,但是坚持说中方主管一步也不能再后撤了。

    我当然也没有办法再后撤,因为还有六个甲乙双方的同事冲到了更前沿没有回来,——虽然他们冲上去的意义我也觉得很荒诞,但是却无法放任荒诞变成没有期待的冷漠。“我和应他们约定了在生产基地会合。”我给出的理由只有这个。

    Merenbek和Nurlan最终摇着头放弃了跟我对峙,但是他们还是决定留下一个司机和目前基地性能最好的越野车陪着我随时逃生。

    我和司机互相完全语言不通,我们俩只是在黑暗中把身边能吃的、能带的东西都默默搬到了车上。然后听着外面风像要把天空都撕成碎片一样的嚎叫发呆。手机还舍不得用,因为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紧急的情况需要更多的沟通。而且现在手机也完全没有了通讯的用处,大队撤离的时候完全关闭了发电装置,信号放大器失效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这么漆黑一团的基地在万起他们向后撤离的时候根本没有可能注意得到,如果真的是浪潮袭来,大家好像还是在各自奔命。

    是的,我需要去找万起会合!

    我需要跟他们一起马上撤离,不管贺总或者北京会怎样处理,我们不能在这样一个夜晚再做迷途羔羊,我们应该一起向更安全的方向去躲避大自然的冲击,而不是相反去为了表现什么放弃自己活下去的权利。

    我慢慢的搜集着俄语中能够表达的“向西”和西边井台上的井名,并且还说了“Ying”。司机明白了,在手机的亮光里我们俩的脸色都有些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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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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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4-14 20:2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冲向中国人所谓的“五号平台”的时候路边已经开始能够看到海浪白花花的在翻滚,但是应该是远处的冰壳阻隔了部分海水的推进,否则万起他们此时恐怕已经遭遇了第一轮的浪潮。

    司机叽里咕噜的用哈萨克语不停谩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我还是骂路,抑或是在骂鬼天气。

    水涨的很快,我们跑了几公里远就发现路面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水洼。

    我打开了自己备用的强光手电,同时用俄语让他按喇叭呼叫。gaz车在泥泞的路上慌不择路的奔驰着,不时把我们俩抛向皮卡前座的顶棚。司机紧盯着路,我则四处寻望着要看到别的亮点——可能是万起他们返程的车灯。

    没有更多的声音能盖住风声了,即便是司机在大声咒骂也还是可以从风声里听见远处冰层破裂的轰鸣声。我们虽然没有沟通,但是都清楚大潮可能距离我们也只有几十分钟的距离了。

    万起他们预计要去的五号台距离生产基地十公里左右,我们要在这种破路上颠簸着赶过去一般怎么也要二十分钟以上。尤其是当水面渐渐逼近了路面的时候,谁不敢一头把车子扎到马路下面去,零度的海水可能把我们冻死在回去的路上。颠簸越来越少,泥泞越来越滑。司机也渐渐变得安静了,只有我的手电筒和他的车灯的亮点在远处跳跃着。远处的轰鸣就像打雷一样一阵一阵的穿透黑夜的固锁砸在我心上,我不知道万起他们会不会为了等那个该死的浪一直等到路面完全被淹没——那样的话我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在一个漆黑、狂风、孤寂的夜晚迷失在一片汪泽崎岖之中。

    突然间我开始用各种脏字骂着每一个人,也不知道这种力量是怎么迸发的,就开始用最脏的字、最不堪的表达,抓了一个开头,就从那个“她”骂了起来。

    我要咒骂她的迷失,也咒骂我对她的辜负。

    这可能会是Yoyo和Samal无从理解的“迷失”和“辜负”。

    在Yoyo看来,如果不能换回等价的照拂,那就要换回等价的利益。她是在我遇到的女人中最为冷静对待情绪的人之一,即使是她认为不值得却必须去做的事情也绝不手软的做完以后告诉你你欠了她多大的人情,你甚至不能简单用“算计”这两个字来衡量,因为她能考虑的并不仅仅是数学问题。生命对于她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她向公司做的投入一样宝贵,她要完美无暇的去对待自己对自己的把控,哪怕最终的结果是倒下,但是她也会在倒下之前考虑清楚倒下的代价和教训所得。

    Samal对感情就像对宗教一样抱有热忱。她把任何所得都归功于真主的礼遇,即使是她为了获得爱情而忐忑不安的时候她也在感激能有机缘让她会获得一份期冀。她赞美她生命中所遭遇的任何事情,遭遇或者离别、惊喜或是颓唐,一旦到了晚上祈祷的时候都要把这些归于她挚爱的真主,然后把清空的自己交给梦、交给爱。

    但是我还不能肯定她就是在迷失,因为纯净的心可以对抗一切的时候也许同时也就没有了那些极致的阅历和极致的求索。她一直在作践自己的那种勇气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起来也堪比舍身饲鹰的壮举,虽然她本质上的确仍然只是沉沦。我甚至觉得如果仅仅是沉沦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在沉沦中浸泡着,不肯抬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自己。

    辜负,这个词放在中文语境里仔细品味,其中最为真切者不是“负罪”之痛,而是“已过”之殇。无论我们说谁在辜负谁、谁辜负了谁,我们都是说一段过往、一个论断。

    当我觉得配不上Yoyo的付出、也配不上Samal的付出,内心总是难免会想起她曾经的付出和我曾经的漠视;甚至并不是某个女人的付出本身,而是心上的刺总是提醒着我一桩旧案不知是否与我有关。甚至这与爱或者不爱都已经不是真正相关的事情,一段其实已经完全尘封的情感经历把爱情本身涂上了绝望油彩,——霎时间漫舞清风、自享性灵。

    而它一再出现、一再展示的就是“辜负”。

    在爱情面前,其实她比我更加懦弱。她一直可能就在像欺骗我一样在欺骗自己,必须接受自己已有的伤痛和现状,而支撑着她全部价值体系的、她看重的人生经历的那些部分却持续在某些角落刺痛着她越来越脆弱、越来越伤痕累累的自我。她没有投入的爱上谁之前也许还能相对放松一点,一旦真的开始动用她的真情,她就必须反复拷问自己的选择和自己是不是值得对方的付出。那些遮盖就像窗户上的霜花一样,无论多美丽、无论多深厚、无论多冰冷,最后都会散在看起来并不温暖的冬日阳光里。也许更应该翻过来说才对,倒是爱情更像那冬天的霜,最经不起摆弄和见光。

    也许今天就是我们可以交付一切的“迷失”与“辜负”的日子,只因我们有的罪孽已经攒够了,有这样一个契机让我们去体会等待——我们也不知道那会是多久,——那个审判。

    我不知道。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神怒的日子里,你的脑袋里混乱不堪,根本不会有成体系的想法,更别说在一片忙碌中整理出一个预测性的思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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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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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9 13:4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性能好的Gaz车,其实是梅赛德斯的底子。

    如果你对梅赛德斯不熟悉,可能会知道他们旗下的一系列的“奔驰”车。——我们这个民族就是这样奇怪,喜欢用表象去称呼实质。我们管梅赛德斯叫奔驰,管戴姆勒叫宝马,管切诺基叫吉普,......甚至管竞选总统的克林顿夫人亲切的称呼希拉里,不知道唐纳德是不是多少有些为此生了气?

    在世界越来越需要能源和资源的时候,我们赶赶紧紧的放下我们最可宝贵的,去充当“洗洗欸维”,甚至不知道万起总会不会拿出他惯用的朗诵腔在生动的记录片上留下些诚挚的痕迹。但是我没有理由说万起什么,他的莽撞也许是基于他对于前线情况的熟习,也许是他对于这份危险和必要性之间更为长视角的权衡,更可以直接看到的是他——尤其是在他这个年纪上的大多数人不会这样做的时候——那种忘我、那种果决。

    完全从理智的角度看一切事务,那么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出现英雄。不管个人的牺牲能换来多少集体的成功,人要是都在这种情况面前需要功利性的做好算盘、下好订单,那么每一个生命怎么去打分就会成为全世界的议会争论不休的话题,而且每一次牺牲都会爆发出“大学生张华用命去换一个老大爷”、“靳开来用命去换两捆甘蔗”的正面冲突。

    司机跟我语言中的交集比Samal跟我之间还要少。我们突然的愤怒很显然是在大声抱怨着生命的不公,这样的冰风咆哮之夜、这样的迷茫寻索之途。当我们逐渐在发泄中平静下来,并没有羞愧,而是突然感到一阵的温暖。

    “吾米尼亚咋悟忑Zach。”我用俄语重复了自己的英文名,“啊维?”

    “吾米尼亚Yerbol。”司机重复了一下,“呀Yerbol,维Zach。”

    “哒,呀Zach,维Yerbol。”

    就在我们感觉自己也要找不准路的时候,Yerbol指着前方,“咝维耶哒”,他在说光,说灯,说万起他们要么是在那个方向,要么是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狂奔。

    “葛介?”我看不清前方,“世道妈石那Ying?”

    “哒,妈石那Yin嘎。夫捏姆吓,夫捏姆吓。”他伸出左手向前指着,我却茫然不知他到底要指一个具体什么东西。

    “葛介?”我忍不住,“are you sure?”

    他好像听懂了一样:“嘎捏是哪、嘎捏是哪!”然后他冲我喊起来,“奥博辣的哪,奥博辣的哪!”

    我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俄语词,但是也猜出来一定是要调头回去的意思,因为听上去有些像oppsite。对我们来说,如果能确认万起他们在向我们这边动就足够了。“哎哒,比例夜哈拉?”

    “哒,嘎捏是哪,比例夜哈里。”Yerbol不打算再听我的了,他开始小心的在调头。

    性能好的Gaz车,其实是梅赛德斯的底子。

    有些时候,你忍不住就会理解人们为何会迷信血统和品牌,——尤其是在你没有其它凭籍可以依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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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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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0 04: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Joseph 于 2019-4-20 09:19 编辑

    你得承认,年长我十几岁的万起总在业务上并不能跟我形成竞争,就像用一支铅笔跟一台MacBook Pro做对比一样。

    在万起总眼中,地质认识更多的都是“内容完整、表达充分、平剖结合”,他甚至还只能把三维的世界还原到他习惯的二维思维框架内才能产生感触:“连井对比怎么能在软件上做,就那么一点点窗口;连井对比就是得蓝晒大图,放在大桌子上,要有五百的、要有二百的。这东西你得真的用眼睛看,不能靠软件。软件会骗人,拉伸、压缩,什么都变了,都是零和一,你还以为那是真的曲线呢。......”当然他更不能理解储量计算需要考虑井控范围,这只是因为他学地质的年代中国石油工业还处于一种大勘探、大会战的浪潮之中,甚至还没有经济性考虑放在里面。

    他的这一点,其实完全跟贺总站在一个战线,——他们的专业知识截止到他们各自上大学时代就再未更新过,——尽管大多数时间他们为了专业发生无数的抵触、无数的争执。那些争执都只是因为他们在立意要反对对方的意见在说话,与他们的专业观点毫无关系可言,就像他们现在会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反对我的技术观点一样:他们立足点就是,我的观点他们统统需要反对,而且他们之间仍然是尖锐的敌我矛盾。这有点儿想什么呢?就好像某个时期的中国,对于西方世界固然敌视到底,但是对于同属红色阵营的苏维埃却可能要在党刊上连发数十篇论战文将之数落得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如若有诸葛孔明卧论天下之志,也当知联东吴以抗曹魏的权谋。偏偏两个人同样的固执的同时也同样的狭隘,没有谁愿意结盟、没有谁愿意“乒乓球外交”。

    但是他们却同时也具备一种为了某些我看起来很荒诞的事情赴汤蹈火的勇气和决心——一种不让堂吉诃德挑战风车的悲壮。仔细想想,我们每一个人,谁又不是在面对必然到来的死亡在做着极度的人生注解,在明显没有此岸意义的生命上一遍又一遍的刻印着意义或者解读?不管我们如何卑微和渺小,我们都不肯松开我们咬紧的牙关去让生命和生路流逝,甚至于无论我们在别人眼中如何浑浑噩噩也不肯给别人多让一分空间去自伤。这不正是我们每一位所固有、所固知的虚妄背后那种不肯舍弃、不肯让步的人生尊严么,难道不是么?难道一直一直恶意与我做无聊的挑战与争议的万起、贺强不是这样值得我反思与尊敬的生命吗?他们的猥琐中隐含着的是他们对于生命意义的最高礼赞和最终情殇,他们的庸俗中显现着的是他们对于个人价值的最后坚守和最壮烈俯冲。他们立意要绞杀一切可能干扰他们的利益和面子的任何人、任何事,他们无惧于他们对手的强大和对他们的蔑视,他们不断不断的狂叫着用他们的手、他们的牙、他们的脏水去绝望的冲锋,甚至是无意于互相合作或者任何可能的长效利用。一如我们每一个人站在我们的理想面前想要做的一切,一如我自己站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想要做的一切。

    在做人这方面来说,我只能是人格上鄙视他们,却更在精神上敬仰他们——他们有着我这种人所没有的那种无赖式的、不知牺牲为何物、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愚蠢却坚韧的攻击精神。他们身上有着我们这个民族最为让全世界恐惧的无底线也要向前,甚至不知道缘由也要向前的那种自大和愚痴,有着我们最本源的民族气质和民族精神,有着一种破罐破摔却傲然维持着战斗姿态的倔强和凌厉。

    是的,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也是整个民族的一部分:我身上也流淌着类似的血液,我的细胞内也充注着类似的基因。

    还不止于此,其他民族,任何一族,也许看到中国人没有道德、没有合作的内斗的时候都会很奇怪,但是他们——甚至包括那个写《丑陋的中国人》的柏杨先生自己——都没有看穿这个民族的粗鄙无知中隐含着的那种原始决心和那种震慑力量。其实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决心和力量,我们才能在人均收入可能只有哈萨克斯坦五分之一的程度上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航天奇迹、高铁奇迹,我们才能在基础工业可能只有美日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水平的时候创造出一个又一个阿里奇迹、腾讯奇迹,我们才能在道德水平可能只有一八二几年的不列颠、法兰西水平的年代创造出小黄车奇迹、小奶狗奇迹。真的,别嘲笑我们自己了,我们已经倾力在证明我们到埃及神庙上刻下“到此一游”背后写满着这个民族的绝望的同时也不肯绝望的事实。

    尤其是在看到为了拍摄一段视频却被黑乎乎的天和黑乎乎的水吓回来的万起时更能感受到我们的民族本性中的悲凉表皮下的那种决绝的战斗意志和奋争决心,这是很多本族人也未必真的理解的痛和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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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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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4-20 11: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了最大程度发挥攻击效力,万起总最近在公司微信群和自己的朋友圈连篇累牍的循环转发着好几个关于“石油无机成因”的采访。

    我们暂时需要给没有学习过石油地质的同行们简单说两句话:目前,仅仅就世界范围内的教程来说,仍然是以石油有机成因为主、无机成因为辅的认知。

    这个专业争论由来以久,而且是因为冷战而导致了西方更强烈的支持“有机”、苏联更强烈的支持“无机”,进而有些人会把单纯的机理讨论绕上政治枷锁——就像李森科所引领的全面否定孟德尔主义一样,曾经也有一种潮流要全面彻底的引发“有机成因假说证伪”,就好像从苏联实验室里染着无产阶级的强大战斗热情能够避免美国实验室里资产阶级病毒的侵扰一样,虽然这两种学说或者假说都不是中国人的创造或者发现。

    在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无机成因”的实验室条件苛刻,很多科学家都觉得地球的大自然环境很难形成那样的情况。这种固化的见解最终因为超深层气藏的发现而动摇,人们渐渐趋向于接受多种成因的油气并存的事实。但是仍然相信在大多数沉积岩环境中无法达到苏联科学家构想的无机成因条件而倾向于认定无机成因的烃类在目前已开采、已发现的油气藏中占比很小。

    但是,也因为这样的事实明显改变的大家固化的认知,所以就开始有些科学家鼓吹“无机成因”而用以否定“有机成因”了。

    这件事怎么说呢?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在没有发现澳大利亚的黑天鹅之前,生物学家是不相信有黑色的天鹅存在的,从这一个意义上来说,生物学家的狭隘跟我们这个行业的科学家的狭隘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认知依赖于经验和统计学,——但是黑天鹅的出现并不是证明所有的天鹅都是黑色的,它只是在告诫全部研究自然科学的人们放开自己的眼界去多接纳不同的观察模式和思考模式。

    但是万起总好像对于这个并不直接影响我们库让油田产能的基础理论(或者基础假说)产生了超越一般理论的兴趣,他也没有真的去核实或者把我们油田的所有液体实验数据拿来再研究,就突然提出了库让三个油田都是无机成因的观点,进而指出在这个地区的盐下——也就是我们现在资源收购的下界以下——存在着“超级油气田”,甚至是“数十个田吉兹”。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田吉兹,我就多唠叨两句。田吉兹(Тенгиз)油田,是一个直径二十公里的巨型珊瑚礁,而且官方公布的信息曾经有过日产百万桶的记录(以我们油田的吨桶比折算就是14.49万吨),这是什么概念?我们库让三个油田加一起,中国人接手之前的年产都没有达到过这个指标!而原地量(OIIP)——中国一般称为地质储量——近四十亿吨,是这世界目前发现的第六大油田,也是近几十年全球人类发现的最大油田。有不可证实的数据称——来自哈萨克油气(ҚазМұнайГаз)——田吉兹的某口井的netpay超过了一千五百米!就是一公里半厚的油层,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会是一个什么概念?你想想,现在人类能盖起来的最高楼据说也只有一千零七米,而大多数三四十层楼的高度只有一百多米,你理解了吗?如果是这样一个厚度的话,它至少也能平摊二十公里远——大多数的中国城市的downtown都可以完整泡在(这个说法不准确,只是开玩笑)它的油里面了。
    数十个田吉兹的说法让万起总的观点总是遇到挑战。而且我们这个区域真的是盐下那个层段是卖给了另一家公司的,他们评估了很久都没有打井——我们跟田吉兹比起来,盐下地层埋深更深,而盐层厚度甚至可以超过一千五百米。怎么说呢?人家用来装油的地方我们都在装盐,这未免太让人泄气了。如果“数十个田吉兹”就在那里,就算哈萨克油气的全体都是愚蠢透顶,他们的合作方雪佛龙、埃克森美孚、卢克石油可都是来这个区域吸血的,他们会放着数十个田吉兹在那儿静静的等了三十年?而且我们这个小油田还曾经就是田吉兹油田的资产,是他们在两千年附近才抛出来不要的!!

    这些调查并不是我去做的,而是一直坚持要教训他的贺强经常反复强调给我们的说辞。

    其实中国很多支持“无机成因”的人也很容易就加入反对“Peak oil”假说的团队之中,他们希望通过无机成因来证实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因为油气并不来源于数百万数千万年前的微生物中的有机质积累,而是从更深的上地幔活动中产生,那么油气就不那么容易“枯竭”了。万起总也是一个不小心就跟着这群人进入了这个阵地,甚至还无暇查考peak oil论述的峰值产量中还有供需平衡这一层更为制约整个油气行业发展的大参数,他们想要“批判”的那些资产阶级思想中的构思可能从一开始就比他们的构思要复杂和系统,这也让万起总一再被贺强抓住小辫子痛斥。

    贺总自己并没有坚持什么无机成因或者有机成因,也同样不会关注peak oil假说。他批评万起总的思想渊源其实跟制约我发展公司的信息平台没有本质区别,更直接的就是想要树立他自己作为绝对权威而已。所以,如果真的仔细看他们的争论经常就会发现他们都是这为了反驳而反驳、为了批评而批评,观点什么的都是工具,他们的目标并不在任何工具上。

    像是万起总近乎牺牲自己一样要去拍摄一些灾难片段,在他往上冲的时候贺总没有提示风险,而撤回的时候也没有获得鼓励或者嘉奖。在万起和我赶到交油点的时候贺总、Kevin也从阿特劳赶到了那里。贺总还是坚定认为我们撤下来的时间太早了,至少可以拖过一个整晚,或者是四个小时。我提醒他说,我们回来的时候路上已经开始全都是水了,如果再耽搁四个小时可能我们就没有找到水中的路的希望了。贺总说这些都是推卸责任的说辞他一句也不要听。

    万起总播放的视频因为画面太黑、晃动也太剧烈而被贺总否决。贺总坚持要重返前线在白天补拍。对于这一点,我们倒是没有那么大反对,因为潮水上涌之后还是会出现回潮的,只要南部海面上的风小一些我们的潮位就会自然下降。

    但是我和万起总都坚持尽快评估油田损失和受损设备、受损设施维修成本这一块。我们这个建议得到了Kevin的公开支持,贺总也只好同意让Merenbek他们尽快开始统计了。只是贺总不同意我们几个想要将数据表同步上报到北京或者集团总部的建议,他坚持要由他来根据合适时机跟北京和总部沟通。好罢,几经讨论他决不让步的部分我们也只能看着他扔去掐死信息沟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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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4 02: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Joseph 于 2019-4-24 02:25 编辑

    Kevin跟我都不习惯跟别人挤在一个桌子上睡觉,——也许二三十年前还行,上学的时代,很多人要一起倒数迎新,——都是外企把人惯坏了。

    Kevin苦笑着说自己可能还是睡不着。


    我很困,感觉随时都能睡过去,但是却好像困倦之中又有什么在抓住自己,不断不断的揪着什么地方,说不清楚的感觉。

    Kevin说着就打起鼾来,然后把自己惊醒一样坐起来:“我好像睡着了。”

    他是贺总半夜叫起来一路赶过来的,其实跟我差不多一样没有睡觉的奔波了几个小时以后就在这个临时集合点开了两个多小时的会。会上我们都听到万起总不时打起呼噜声,但是谁也没有笑,就连平时总是嘲笑他老了的贺总也只是略有不耐烦的压了压自己的声音继续布置任务。贺总跟Kevin赶到交油点办公室的时候我们还没撤到位,所以他们其实比我们更加疲劳一些在推测我们这几个人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Kevin说,那是很难熬的十八分钟,一直到他们中有人听见那个方向有车的声音。

    中国人不习惯拥抱,我们回来也没有任何的庆祝。但是Nurlan他们还是跑过来跟万起总和我紧紧的抱了抱。Nurlan让我尽快给手机充电,然后让我用他的电话给Samal回个话。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手机的电池还是没电了,都是因为不停不停的拿出来看时间、看信号、找方向。不知道Samal会在Whatsapp上给我留了多少话我都没有看到,在刚刚有信号的那么几十秒的时间我听到有信息发过来的同时手机也就关机了。
    贺总也是红着眼给甲乙方在一起开会。

    “停产就意味着事故,不论天灾还是人祸!”他一个人一个人的盯过去,很多人都被他盯得低下了头,就好像这次事故的起因是自己造成的一样。

    “现在情况都很清楚,百年不遇的冰凌潮,”他停顿了一下,“袭击了我们。这是雪佛龙这样的国际公司都不能对抗的天灾,他们都撤离了一百多公里。就是哪儿呢?”我一听他这样设问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搬弄他的地理知识了,那里有个著名的小镇,说它著名也仅仅是因为我们有个同事的娘家恰好在那个镇上,于是就听到,“阿利托瓦什,在早先不叫这个名字,叫什么克利莫什么夫。哈萨克斯坦这个国家原来很多名字都是俄语名字,百分之九七的人口说俄语,被殖民了四百年。这玩意儿你得看历史,你得懂历史。哈萨克历史,你得从成吉思汗看起,…….”是的,这是我们这几个中国人不知道第几次听他复述某个《百家讲坛》栏目的不入流的讲解员乱说的《草原帝国》或者《元朝秘史》。贺总虽然每每说到这个的时候都幸福的强调不要看野史,一定要看正史。看《元史》,而不是看《孝庄秘史》。我疑心这是那个讲解员的原话,而且深入贺总的痛处。他每次都将这段话讲的理直气壮,然而所涉及的史料则还不及我这个粗读过《元史》、《明通鉴》、《元朝秘史》的人。元朝的记载本来就有些零散,朱元璋组织修《元史》和翻译《元朝秘史》其实都处于对北元战争时期,所以统稿极不严谨,后世史家于此争论颇多。加之哈萨克所处其实并非蒙古人战争之要冲,所载尤为有限。也许需要感谢这种资料空白,给后人很大的创作空间和重新组织已知信息的机会——有点儿像我们用有限的几个点去拟合它们的规律一般,越少的点子越容易找到一个理论曲线去套,也越多的可能并不是完全能匹配那种套的很好的理论。所以,作为理科毕业生,无分贺总、万起总、Kevin还是我本人,对于信息与空白都是一样的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就像现在,贺总虽然彷惶而且凌乱的故事里更重要的信息不是他对于历史的无知,而是他对于生命、对于管理的无知;他越是急于将他的已知都摆出来给我们每个人去看,他越清楚知道他摆出来的只有浅薄。他喜欢卖弄他那些被他自己和别人咀嚼了无数次的、完全没有营养也没有吸引力的材料的同时肯定也深深困在这种不断不断缠绕自己的命运里,——他对于前线的熟悉就像他对前线的陌生一样令人焦急和恐惧,——尤其是在他越来越清楚的通过他所表达的那种熟悉来传递着他的陌生的状态时,尤其是在他明显不信任任何人却又不得不依赖于任何人的时候。在这样紧急而且严肃的时刻,一群中国人需要花数十分钟去听一个蹩脚的民间哲学家去给别人讲一个他听来的历史故事。这些故事中还有牵连到他这个故事发生之前的三百多年前一位中国诗人曾经在这个区域的南部出生。更牵连到更早三百年以前一种影响世界的一神教是如何自犹太人的原始信仰中派生和演化,以及这种宗教究竟是在什么时代逐步取代了佛教而演变成本地核心信仰的。贺总的格局,也只好把这些东西就着他听到的未经辩驳的结论转而成为演义,尤其是在最不应该放大的它的时间点上再一次,——而且是近乎完全重复的,——用一种戏谑的张力表达了出来。

    我听着Kevin渐平的呼吸声,回想着自己在这一天之间的生死和贺总急急把大家叫到一起大讲贺强版哈萨克斯坦发展史,突然好像喉咙里有一种奇怪的阻碍,就像是噎住了什么东西一样。我忍不住使劲儿的咽唾沫,然后就是感觉喉咙深处一热,急切的咳了出来。

    Kevin一下子做起来,按住我:“Zach,你怎么了,你别动,不动。”

    我摊开自己扣在嘴唇上的手,感觉唾沫都异常的粘稠,然后就觉得Kevin的声音像泡浸在水里一样发闷。最后一点点意识竟然是:我他妈是不是要死了,还在替贺总想这些个无聊的历史考证问题,真他妈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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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4 03: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


    如果有本事写一本小说,那么小说的开头应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如果可以写一句像“Callme Ishmael”一样经典的开场白,那么应该写“性能好的Gaz车,其实是梅赛德斯的底子。”

    然后写些什么呢?

    好像是应该有某种梦幻感,好像这样:“我死的那天,天空中还有几颗闪亮的残星。可能理科生会把它们的标准名字也记下来,比如有一颗肯定会叫金星,还有一颗也许是叫土星。我静静的躺在同事的旁边,仿佛眼前还有很多亮亮的眼睛。”

    好像这样:“那天空好像穿透了头顶的天花板,真深邃,有点儿像蓝玻璃那种感觉,有一种特别浓但让人觉得特别透彻的包裹感,耳边也不再有交油点的嘈杂汽车出入和人说话的声音。”

    要不要写下自己的咒骂呢?“多他妈荒诞的生命,竟然莫名其妙的终结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且是在一个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好像没什么深意了,还不如直接把更为清楚的感觉写下来:“我真的不在意他们在那里干嘛了。也许有些人已经注意到我的离世,他们正在忙碌着帮我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点痛楚;或者是那些远在中国、远在不知道什么所在的本来会为我的死流一滴眼泪的人们刚刚醒来或者睡下;或者是那已经故去的人们在那另一端静静的等着我走向他们。我都不在意了。”

    真奇怪,好像就是这样一闭眼的功夫,然后就听见了有人在嘀嘀咕咕的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甚至清楚到打断了我可能同时在用中文和英文交替写着的遗稿。那写整理了感觉有一百万字的自我描述,各种深入的剖析和各种复杂的情境突然就被一长串俄语词打的七零八落,我再想想起来的时候,发现连个开头都不那么系统和完整了。是的,本来那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开头:好像隐含着无数重大的人生命题一样的全景式展开,虽然我们立意应该很平庸,也不会把内容涵盖到意识的全部末梢上去游历,但是它应该是一个像头顶刺得我不睁开眼睛也觉得痛的灯光一样让人意识到科技、意识到生命、意识到爱情、意识到职业、意识到人伦——天哪,那将是一个怎样的起点。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俄族大夫仍然机械的下达着指令,而且我也开始感觉到锁骨附近似乎有着某种撕扯。

    一定是一种很粗的线。我感觉针很大,很滑,然后线开始很多毛糙,并没有痛的感觉,也没有其它什么想要抵抗的情绪。

    “他们这是在帮我缝合尸体吗?”我问了自己一个无聊的问题,然后就否决了它。我知道自己在一个抢救的后期,也许他们为了延续我的生命打开过我的胸腔,甚至现在的不痛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状态。我现在好像也开始听见更多的声音是来自头顶一位女士,她显然是在跟那个俄族老头通报着我的血压等等信息,然后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把我不想睁开的眼睛也刺激的一下子把那一百万字的长篇中最为让自己得意的深蓝深蓝的背景撕开了一个昏黄刺目的大口子。

    活着,真他妈说不上多好!我在那一百万字里坚持着加上这一句,但是也知道自己那一百万算是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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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1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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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6 18: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多诡异就是这样因为意识的局限而被放大。

    他们并未切开过我的胸腔,甚至在救护车上他们就理解了我的晕厥和我突然咯血的大概原因。

    他们确实对我的咽喉处做了一个小手术,很小很小的那种,确实也是基于让我呼吸能够通畅的理由。而所有这些,一直到我被推到病房我都没有确切知道。

    但是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会因为这样一次事件突然发现死亡离自己的距离并不遥远。

    死亡离自己很近是什么感觉?

    就是:突然你发现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好像飘离了,以前很忽略的东西反而变得重要起来。越是迫近的东西好像越不一定打动你,越是遥远的东西越是你的珍爱了。朋友?你在LinkedIn上有上千个联系人,然后呢,你如考虑到自己死去那一刹那,可能很小概率会想到去给这一千人发一个farewell。可能反而是平日里不联系的子女、父母、兄弟,自己曾经反复爱恋过的某个人,自己曾经反复构想过的什么事情才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样涌上来。

    没有那些朋友还能怎么样呢,我的损失其实在我最终都会交还回去。而我真正希望关心的,希望用命去交换的,可能正在我最终不会在乎的雾霾里淹没着。

    死亡,在这个时候,就像是一缕清澈凛冽的风,一下就让远处已经完全不可见的高高低低的建筑和植物、人群突然从那一片忙碌昏沉的背景里跳脱出来。

    也许我们不会那么快就靠近死神,但是我们真的不应该因为还有多那么几天可活就无视自己的珍宝。因为珍宝会在雾霭淫淫的环境中蒙尘,会在迷茫漾漾的时间里绝望。——就像是一个姑娘,她不会站在那里一直一直静静的等着你去爱。她就算在等,她青春会逝去,她的爱也会沾染孤独的凉气而生出一种深刻的怨毒。不是吗?

    你真的愿意把自己这刻骨珍爱的姑娘就这样随便的丢进污坑,小心的培上粪土,甚至还呼朋唤友的让陌生人来围观吗?我们的珍宝,有时候可能比姑娘更娇嫩、也比姑娘更矫情、更比姑娘更骄傲,就那么一霎念间我们彻底发现自己存世的价值都被虚妄填充着、都被世俗裹挟着、都被无聊拥堵着,再没有干净的手、干净的眼、干净的心可以去触碰、去发现、去感悟到自己的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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