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oseph 于 2019-1-23 00:33 编辑
四十六
跟俞总一起单独喝咖啡吃饭的次数似乎已经不能统计了,只要不涉及公司的商业秘密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跟俞总避讳的,所以这个时间点找她吃饭我的心情相对Yoyo比较而言反而更加轻松。
俞总很在意跟我这次闲谈,她特意挑了地方并提早赶到那里等着我。
五十出头的俞总细看脸上已经有些松弛,但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最可喜的就是眼神如电、神采飞扬。我进门就向她这边挥手,她站了起来向我这边走过来。我想要伸手跟她相握的时候她轻轻的拥抱了我一下,那种气度先是让我觉得十余年并肩作战的情谊仍然满满在胸。
俞总笑了一下:“我还带了你的另一个敌人,也是我的另一个敌人。”
这时从俞总刚刚坐着的高背沙发对面站出石婉灵,她笑容看起来比俞总还要漫溢的望着我:“陈墨!”
我有些发愣:“怎么,你们——?”
俞总笑道:“前一阵我俩参加的公司都遇到了问题,你去哈萨克那阵子我们就合伙开了一家小油服,自主创业。”
小石道:“我们听说辛迪跟你分手了,所以这次也没有叫她。”
说实话我非常佩服这两位的准确表达,在她们寥寥数语中已经把我可能要问到的几个关于信息传达的要点都给了我。
我道了谢,坐在小石旁边,也就很真诚的跟俞总将我最近的遭遇一一的说了,当然涉及到贺总转移账目这种大事和库让资产总额这种敏感话题我还是刻意让了让。
我问:“为什么这样看起来非常不正常运行的公司仍然能够持续经营,而且现在看起来好像反而是中国私营企业的主流呢?我真的非常困惑,摸爬滚打这几年就怎么样也想不清其中的意义所在,就好像我们在外企那些培训都是纸上谈兵。”
俞总点点头:“陈墨啊,你能在这个时间找我,我真的很高兴。你说的这种问题,在我之前运行的团队也存在,在小石她们团队也存在。我们也在梳理我们的教训。”她略略停顿了一下,“我想你肯定明白这中间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一个文化基础和适应性的问题。
“GCS那一套,首先假设的是员工基本素质要好,都要有很好的职业目标感。这种条件的员工目前在私企里很少见,就算是有也不过是几个个别到私企用意在上位或者捞钱的。我们更大的人群中的员工都是立意在职业就是饭碗这个层面上做思考,他们对于职业的热爱也仅仅限于职业提供生活基础这一点,如果我们不能认清这一点就是我们没有思考,或者我们的思考没有贴合到现在整个人力资源的现状。
“小石现在在我们这边跑销售也兼职做人力资源,我们已经不再日常沟通里夹英文词了,——你注意到没有?——这是我们经过上一次之后共同总结出来的文化适应性的一部分:我们的人力资源选择的时候优先考虑的并不是GCS那种四平八稳或者之前那种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我们现在只是在找那种能力适合,对于生活有野心的年轻人。
“公司没有大量英文业务的时候我们就不额外要求英文水平,公司内部邮件和会议也不提醒英文。对于员工我们现在更鼓励他们向自己最赚钱的方向发展,而不是一个我们也不能确认的什么未来需要的技能。”
俞总笑着停下来,等着咖啡店的小店员帮我们把咖啡都摆好。
她喝的一小口,咂了咂舌头,叫小石:“这玩意儿还是得再加点儿糖。”
小石点点头,去前台那边拿糖袋。
俞总看着她背影,小声问:“你跟小石没有什么别的罢?”
“没有。”我茫然摇摇头,自从GCS之后我们实际上都没有联系了。
俞总冷冷道:“年少,戒之在色;年壮,戒之在斗;年衰,戒之在得。这是《论语》的总结,我觉得人这一辈子,任何时候都要考虑这三点。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放得下玩闹的心、争执的心、矜夸的心。”
“是。”俞总这样批评我,让我其实心里反而暖暖的,有一种多年前投靠她的时候的那种奇怪的亲密感,是一种别的领导都不会给我的体验。
“陈墨啊,你能想到反思,这真的是让我特别特别的高兴。”俞总一边接小石递过来的糖袋一边说,“人最大的困境并不是能力上限,——能力都要遇到上限的话,这世界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人最大的困境是无法躬身自省啊,为什么曾子三省吾身就是一个榜样,仔细想想,我们这群人又有几个能够及时反省自己的,是不是?”
小石平静的坐回到我旁边,突然就插话道:“俞总是不是问你当初是不是我造谣你们俩的事儿?”
俞总笑了笑:“我可没问,你可以问陈墨。”
我摇摇头:“她真的没问。”
小石道:“我不信。”
我也笑了:“这下子我倒是真的怀疑当时就是你干的了——都过去了,我们之中任何人也不会再回到GCS去了,这件事在当时有意义,拿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个说法其实我是听Yoyo跟我说的,现在只是借用一下罢了。
“辛迪那边,”俞总就像突然抓到了我的思考一样说起来,“也挺艰难,这两年石油行业创业是最最艰难的。我可以肯定的说,谁能挺过这一段艰难谁就能活下去,这就是大浪淘沙。”
“你还不知道呢罢?”小石道,“辛迪他们最近合同回款太慢,资金链崩的很紧,她已经把自己的房子车子都抵押出去了。一个女生能拼到这样真是不容易。”
俞总冷冷的道:“她找的合同都很大,但是项目周期太长,再加上甲方拖延,很容易就会把她这么小的公司拖垮。现在做销售不能跟GCS的时候那样。那个时候公司底盘大,不怕跟甲方耗,而且太小的项目也不是GCS的长处,它在那种纯技术服务领域并没有很大利润。公司规模变了,最需要的就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及时调整自己的位置,算清楚自己赚钱的方式。”
小石道:“现在俞总可跟那些年最大不同就是不谈技术领先,专门谈钱。”
俞总笑道:“技术领先还是要谈,跟甲方要谈透,让他们给钱。”
我也笑了:“两位多年未见反而倒是显得更年轻了许多,有发自内心的一种精神是当初在GCS看不到的。”
小石道:“是罢?”然后就对着俞总笑了,“我就说这家伙一看到咱们准满嘴的乱夸,你看到了罢,最会哄女人穷开心了。”
俞总摇摇头,仍然继续着她自己的那个话题:“自己开公司,自己付出什么拿到什么,不想清楚是不能开头的。以前还觉得像VB那样一个项目一个项目算清楚提成是小家子气,现在就看清楚了他的经验恰恰是从这种草根公司里拼杀出来的。”
“对了,说到VB,”我道,“最近我在公司通讯录里看到他名字了,他去我们公司的加拿大项目团队了。”
小石道:“我听说英荷石油裁员的时候他是第二批,在家也休整了一年多,你们加拿大那个项目好像开出来的条件特别好,很多英荷石油的人都动心了——”
俞总道:“圈子很小。”她看了我一眼,“你们那些领导以前也有是我们甲方的关系,之前留过联系方式的。”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石笑了:“俞总,你发没发觉,陈墨现在倒是真的比几年前历练的沉稳多了?”
“欸,欸,”我也放松下来,“好歹我也是四十的人了,别说的跟十四似的。”
“最大的变化,”俞总道,“我看倒是精神状态,让人感觉韧性比GCS那几年要足。陈墨你今年还不到四十罢?”
“他?”小石冷笑道,“应该是三十八,他就比我大三岁。”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
俞总道:“正是开创事业的好年纪啊,陈墨!”她盯着我,“想做什么都不要犹豫,时间是每个人最宝贵的成本,也是人最高贵的资源。我们现在开公司,最希望的就是聚拢人才,买下他们最宝贵的时间,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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