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三集）

Joseph

拖地的中间，给自己冲了一杯口味比较清淡的咖啡。

看着客厅里相对其它房间发亮的地板，发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也许在楼上的小书房里放一长毛地毯，再摆两个大靠枕，感觉这个家里还有些人气儿。

于是，心一荡。

就在楼上书房的左手边第三排书架上，还有几本Yoyo丢在这儿的书。那一本Status Anxiety就在其中。当然还有十几本类似的却一下子不会都想起来的，零七八落在不同地方随手丢着。

借给Yoyo的几本安徽文艺版的《约翰-克里斯多夫》、人文版的精装《唐璜》都还在她家，那天过去也没想问她要回来。一个是绝版了，在市面上不好找；另一个是当初在某些空白上写了大量自己的阅读心得，别人当是污损，自己还当是精髓。

虽然心知Yoyo必会等过这一段还给我，说不定也会直接快递到我这里，就此再也不见面。

正把一杯咖啡就这胡思乱想咽下去，梁建军的电话过来了。

建军从未在下班以后给我打过电话，看到他名字我也是很惊诧：“欸，建军！”

“老大，忙啥呢？”他问。

“在家拖地。什么事儿？”

“我听说B项目cancel了。刚刚听说。”

“孟加拉那个气田？”我略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只是帮着修订过一个静态模型的构造细节，从未关注过它的进展。

“我也是听集团那边的人说的。”

“你想上B呀？”我好奇的问，似乎此前建军并无流露出他去海外的意图。

“没，”建军说，“这个消息会在周一公布，公司股价会波动的。”

我没有get到他这个点：“此前不是也会有消息公布，也会造成股价波动吗？”

“可是我们都参加了员工持股计划呀！”他接着说。

“你投啦？”我想了想，追问，“投了多少？”

“没多少。”

我犹豫了一下，没再追下去，“现在还在锁定期间，也拿不出来，着急不管用啊。”

“自从集团调整战略，这是第一次要公布区块购买失利——”

“也不算失利啊，不就是没买成。”

“被保利旗下的那个什么公司给抢了好像——”

“我一直也不怎么关注这些，你中午有空吗，要不一起坐坐？”

“哈哈哈哈，”那边突然笑了起来。

“嗯？”我一头雾水，“怎么了？”

“现在都下午四点啦，老大！”

我看了看表，“那你过来陪我吃个晚饭咋样？关键是一起聊聊——我微信给你发个地址过去——咱们慢慢聊。”

“那我不客气了。”

“就这样，一会儿见！”

Joseph

我简单把楼下剩下的屋子打扫了一下，在手机上找了找最近的公司公告。

1月20日，集团临2015-0010号，重大资产重组进展公告。

“本公司董事会及全体董事保证本公告内容不存在任何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并对其内容的真实性、准确性和完整性承担个别及连带责任。
“公司因筹划重大资产重组事项，经公司申请，公司股票已于2014年12月24日开市起停牌。并于2014年12月30日、2015年1月7日和2015年1月14日分别公告了《重大事项连续停牌公告》、《重大事项进展公告》及《重大资产重组进展公告》。
“截至本公告日，公司及有关各方正积极推进本次资产重组事项，相关中介机构正在对本次资产重组涉及的标的资产进行尽职调查、审计、评估等事项。因该重组事项尚存在不确定性，为了保证公平信息披露，维护投资者利益，公司股票将继续停牌。
“停牌期间，本公司将根据重大资产重组的进展情况，及时履行信息披露义务，每五个交易日发布一次有关事项的进展情况。待有关事项确定后，公司将及时公告并复牌。敬请广大投资者关注本公司后续公告，注意投资风险。“

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既没交代库让，——公司里都知道已经完成了交割的主体谈判，——的进展；也没有B项目，——按建军的说法是吹灯了，——的具体情况说明。奇怪的是这也算是上市公司（或者准确的说，公众公司）的公告吗，可以从头到尾都在官腔儿里打马虎眼，而没有一句有价值的情况说明。只能说中国某些证券监管部门还真是吃这碗饭吃的舒坦！


幸亏我不炒股，否则肯定会被这种啰七八嗦全无内容的公告气死掉：这是拿我们的钱当儿戏还是拿我们当儿戏？！

第一次员工持股计划的时候，内部全员会上也作过动员，当时公司股价在九块七。马总主持会议，还延请了两位银河证券的专业人员，把持股风险、利息、赋税和收益比率等等都做了很细致的说明。员工持股计划是要加杠杆的，马总说大股东愿意做担保，现在是加十倍的杠杆，员工出十万就按一百一十万入基金。然后以这个总的基金做定增。严格来说，这个基金跟股数不直接对应，员工可以不必参考股价的整零而直接按整数申报。关于风险，风险当然是有的。银河证券的工作人员证实，当股价跌到七块二附近的时候，员工投入不能冲抵基金利息，会导致直接平仓。我听不懂术语，但是知道一旦平仓，大家就算是白干了，就在基金里取销所有的资产记录了，都赔给证券公司和银行。那时候我手头并没有可动用的闲钱，所以先申请了一下，然后趁着犹豫期就再次申请退出持股计划。

事实上持股计划只进去了一部分资金，然后公司就因为库让购买而宣布停牌。当时预计，包括证券公司和银行基金经理都预计一个月以后开盘当然就会冲一个涨停。对于持股计划来说，一定要赶在股价平稳期再入大笔，所以均价应该是十二块钱附近。这就意味着，股价如果跌回九块七大家就白干，股价能涨到二十块的话大家将有近十倍的盈利。据说集团公司前几年在房地产高峰期曾经一度直冲十九块半，当时的市值也突破了千亿。当然，现在也不少，总有六百亿上下的盘子。石油公司在集团里的资产占比有多少？马总他们并没有说。一个库让就值差不多四十亿；四百亩还是油田比较好的时代买下的，价格肯定更高一些；如果再算集团偷偷摸摸那些入股的咯绵那种勘探区块，保守估计也有一百几十亿，没准儿这样的推测石油公司在集团的占比就可以达到四分之一左右，而最近真正推动股价波动的几乎都是能源板块。

有了这些初步的储备，我觉得总算跟建军有些可聊的东西了。

Joseph

三十一

不管SBM这群人怎么叫唤，压给他们的增储任务就是这样：去年三月份第三方有一个大数，剩余可采标到了六千六百万桶，即一千万吨；今年石油公司的至少增储50%！

佘总他们当初叫唤的也是这个扯淡：一个运行了这么多年、在中国人手里也有四年的区块，年年放开了生产的油田，差不多早就吃干抹净。然后还能年年剩余可采储量有这么高的增长？

“And the Spirit of God moved upon the face of the waters.”（Genesis 1:2）我当时就想起这个来，下一句可能会唐突些，就不引在这里，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光来的时候，谁又能挡得住呢？

公告写的最清楚不过：“根据XXX公司最新出具的截止2014年12月31日的独立储量评价报告，SBM公司三块油田合计剩余可采储量由2013年9月30日的6,691万桶更新为10,750万桶。以上储量数字仅限于SBM公司原工作权益区内正在开发的盐上储层部分，不包括权益区内盐下储层、正在进行扩边的区域以及Karamaskoe区块新增面积87.42平方公里。”

佘庆峰离开石油公司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利益？至少高达10,750减去6,691万桶！这何止50%，直接就是按60%描出来的！

如果按照马总的说法：“像某些工程师那么算，咱们石油公司还怎么上台阶？！好像连本儿都算不出来了。他一走，这不就直接上来了？严平总带领下SBM支持组加班加点不眠不休，成绩斐然。我们不仅仅是要算出来，还要拿出来。严平总已经申请要带队直接上SBM前线，切实跟井，逐井落实增产措施，把增加的储量都产出来！”

严总在一月底的生产例会上也把马总的指示作为圣旨向公司上下做了一次“靠前动员”：“真正的生产是没有假期的，油田需要就不分时间不分国籍，我们研究院支持组不但要分析数据，还要切实落实生产，帮助生产一线的同志们严把技术关，为油田的增储上产贡献出全部力量。”他把意思都不再隐晦，“四百亩支持组全员放弃春节休假直接到生产一线展开工作。”

城俊和建军看了看我，我摇摇头，微信上发几个字：“生产不是口号就能喊出来，加班就能加出来”。

自从去年十一月份我们的报告基本成型以来，严总算是第一次摆脱了他们合作项目各种纠缠，他要求支持组利用乙方的成果进行了非常行之有效的组合和拼接，复算储量马上翻倍，更有了三个外探目标，资源量已经是最初购买时的六倍有余。

马总不再对库让项目支持组青睐有加，转而给了四百亩支持组最大的实利：“全员靠前，春节三倍工资，海外补助按生产一线配置。”

外人不知道这三条会给这个组带来什么样的资金便利，但是我们都是清楚的：全额的吃住报销、国内薪水每人均多发了5,000RMB，海外补助按人日230美元合计，即使按25天计算，每人也多拿了35,000RMB。跟我们那些口头表彰和年会幸运奖比起来，你就能深刻理解什么才是石油公司的实惠了。“靠前”这两个字都是真金白银，绝对不是闹的！

库让组为什么没抢到这个好机会？

贺总反对研究院支持组靠前。因为一旦同意研究院靠前，人工成本最后是从项目出。现在项目还只是个筹委会，说起来还只是他们五个人就说了算的。我们要是在这个接轨阶段就挺上去，可能除了人工成本这一块没准儿还会涉及到几位的别的私人利益空间。

那么SBM为什么会放开这个口子？因为刚刚没有了张向前这个总经理，现在马总可以直接派任何人上去，谁都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马总盯上。

严总毕竟是老江湖，一下子就抓到了这个关键，直接启动了动员，也拿到了马总的支持，顺理成章的给他们组换来了极为可观的实利。

我们仨想了很久都没有什么牌跟严平这一手对抗。这一手真的是实打实的只剩下了漂亮两个字写在他的脸上，因为不管是怎样的管理者，能给下属带来直接实惠都是最最重要的。我们仨捆在一起也没有这种能力和眼光。

Joseph

建军相对比较柔和些，但是城俊就对我表达了他的不满。

四万块钱对石油公司的员工肯定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近乎税后收入的四万以及后来可能持续在项目挣大钱的机会。快钱，谁都想挣，尤其是觉得自己不必花费什么成本就应该拿到的时候。

我不能批评城俊的直白，也无法跟他们沟通前线可能有的诸多变故。毕竟他们还没上去，还没在那种孤寂中熬过，还不知道熬过的很多人心理上都有些部分不那么完整或者不那么坚强。更往深了说，他们也许上去以后会是另一种情况，也就改变了现在海外项目的文化氛围也未可知。

严总带队快要出发的时候，马总直接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有个事儿，你跑一趟。咱们在那边有个出资方Harpes，他介绍了一个区块给大老板，你带着你们那俩骨干上去看看资料，顺便到库让搜集搜集信息就回来。贺总那边人手少，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打打下手的你们就顺便给干干。”

我不能拒绝，因为深知这是马总在用某种方式照拂我们项目组。

马总笑嘻嘻的把秘书端来的茶推给我一杯，问：“四百亩那边的人头儿你也都熟罢？”

“Harpes我的确是见过的。”我承认道。

“倒不是直接跟Harpes谈，他有个私人助理阿尔法拉比，见过吗？”

“哦，Alfrabi好像是SBM的政府协调来着，没有直接的工作交集，但是我们一起吃过两次饭。”

“他现在是四百亩的高级副总裁，兼管着四百亩人力和财务、政府关系部，是Harpes的嫡系。我听说他英文很好，这次Harpes指定是要他来跟我们对接。集团那边会再指派一个专家，柏凛涵柏老师，你听说过罢？”

“那几个老专家我倒是都认识的，董凤当初还面试过我。”

“对，不过这次是柏老师，你们一起。柏老师呢，回头也会放在咱们石油公司这边。我们会有顾问团，目前还不知道是放进研究院比较好还是单独成立一个机构比较好。”他摆了摆手，“这次呢，都听柏老师的，他跟四百亩、跟阿尔法拉比都谈过好几轮了，比较熟悉项目的情况。”

我点点头。

“你这边的情况呢，我也都给总部汇报过，柏老师这次是直接从他办公室那边出发，没有过咱们石油公司这边来。但是出差回来就绕到咱们办公室一趟。我的想法呢，——”他用右手食指点了点我，“你就多跟柏老师学习学习，老人家可是咱们石油界做油藏分析的大专家，当初在中石油的海外部门也是相当的有人脉。别跟那个佘庆峰，是不是叫佘庆峰，别跟他似的，倔了巴登，我们决定了让张向前离开他好像还意见很大似的，要不是集团那边有人拦着，我们就直接把他也弄走。现在这个叫油藏管理，这样想，主要是管理，是怎么把油藏里这些油科学的、经济的拿到手。”

我深表同意。

“我跟你说，严平不是带着他们的人上去嘛，他们这个规划，做的其实挺让人不踏实的。我找柏凛涵、董凤都帮我看过。有点儿冒。但是人家这个态度很好，很积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人家就很积极，要上产。这个适合公司的总方针。你做管理，你就得明白公司的节奏，都要懂得配合公司的节奏走。”他突然想起个话头儿来，“上次晚会上代表孙总讲话的萧总，集团决定了让他去做中亚大区总裁，可能他也会到四百亩跟你们一起参加这个新项目的调研。”

我点点头，感觉这次出差又与严平的情况有非常大的不同：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很多很多的机会隐含其中的感觉，我说不上来的一种茫然和激动。

Joseph

“回去让他们填OA罢，借款和财务新来的楼总提前通个气。忙去罢，忙去罢。”马总身边的事务很繁杂，所以谈话经常都是三五分钟内结束。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具体谈判的时间是怎么定的，后来想了想，估计还是直接问柏老师比较明确。

找完财务楼总以后正准备给柏老师直接打电话过去的当口儿，Amanda悄悄的给我递了个眼神儿，让我出门去跟她聊聊什么的样子。

“啥事儿？”我一离开公司大楼就问她。

“我啥事儿？是你啥事儿？”Amanda笑嘻嘻的，“CEO直接找谈话，你不是要升职加薪了罢？”

“哪有，”我冷笑道，“只是有个新项目的事儿帮个小忙儿。”

“你们库让那边到底什么动静儿啊？”Amanda一边点咖啡一边问我。

“这你问我啊，我可没你离管理层近。”我实话实说。

“我是看到一期的管线预算了，好家伙，贺强直接扔过来一个七千四百五十万美元的报价列表。现在老板们都要疯了。七千四百五十万美元至少也能打七十口井了罢？你们开发方案才给了多少井，也就七十几口，我给核的成本。现在就报一个管输，比钻井总数都多，还是一期的，第二期可能比这个数还要大。而且关键是还不能马上就把罐车的成本节省出来。”

Amanda总是这样机关枪一样，你需要至少等一梭子子弹清了盘才有机会插话儿进去。

“就一个供货商，就一个供应商。这算单一来源罢？单一来源你得给我写明技术原因罢？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个ABK公司，报价都过来了。”她敲了敲眼前的桌面，“还有测井，咱们下半年才能真的开始接手部署罢，非要引进KNLK，KNLK就是CNLC，中油测井在哈萨克都这么缩写，”其实我知道，此前也一直这么通用的，俄语缩写转了英文，“原来两家当地服务商，非要给人挤出去，也不给我技术标准。我一个总部采办，我怎么给你勒标准，我直接给集团王旭东发了过去，他不是测井专家嘛——”

王旭东？我一惊，印象中这个人应该是前一阵子已经离开了才对呀。

“王旭东还跟我耍滑头，说测井序列到基本这九根线品质上没有多大的差别，就像1080p往上再升到4K、5K，人只能是感觉而不一定都有准确的质量偏差判断。”

我微微一笑，她描述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Joseph

Amanda 对王旭东并不感兴趣，听她聊天你并不需要化很大的心思就能猜到她的目的性。

但，这绝不是说Amanda的为人足够简单，而只能是说明我喜欢简单，她希望用我舒服的方式来给我传递信息。

她在关注萧总在新项目中的地位。

我并不知道萧总会如何处理他去中亚大区以后的这次工作安排，甚至都不能确认他会参加我们的这种技术研讨性质的会。从目前的管理架构来说，没准儿柏老师直接向萧总汇报工作。至于我的身份，一时间还没理清楚，倒像是蹭补助去的——虽然马总肯定有他的直接目的。

然后，她还关注贺总在购买服务和备件上。

作为石油公司总部的采办专员，Amanda直接关注库让项目的购置合同和服务方来源等信息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因为毕竟这是马上就要明确落地的项目，资产也会直接并表到能源板块。不过，据我所知，库让最后的购买似乎是直接在哈萨克完成，由SBM直接完成全部收购。在监管责任来说，首先是SBM采办对库让公司设置规章和报批层次，然后石油公司可以通过SBM的业务报表系统查收和核实目前库让项目正在执行的合同。多说一句就是，目前我们能看到的库让公司的部分合同还没有直接以库让公司来签，仍是以SBM的一个资产管理委员会的形式在执行购买相关事务。这么复杂的层级中几乎看不到Amanda的切入点，但是她却坚持要用某种强硬的姿态在库让项目上刷一个存在感一样履行她的职责。老实说，这在整个石油公司都是凤毛麟角。不是说别的，就是这种对于公司和职业的投入感和责任感都是其他跟她类似级别或者比她高很多级别的人身上完全看不到的。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欣赏的感觉在看这个其实也不比我年青很多的女生。她跟我继续絮叨的事情我多半因为专业差异而未能完全理解和掌握，但是却因为她这种仔细而琐碎的分析更容易接受她给我的某些结论——包括某些事后被证实明显存在偏差的结论。

但是我突然听明白她在绕的东西了，也许是一直没有完全并入石油公司的喀绵项目原来那个采办负责人钮信君，他前一阵子被贺总借调到库让接着管理采办和政府关系事务。——上次跟贺强他们一起吃饭一直听他赞扬“老牛老牛”，其实是姓“钮”，跟我差不多同龄，好像两千年附近就开始混迹于阿特劳，是当地知名的“китайский ню（音类似gidaisgi niu）”。

不仅仅是俄语好，英文也很流利，据说曾经陪同集团赴英谈判代表处理库让收购的前期事务，日常起居到合同阅读都如履平地。但是语言如有神助的钮信君好像是短板跟长项一样突出，最听说的一个问题就是他只是语言好，专业毫无特长。

最初进集团是因为收购SBM项目，有意让他辅助当时SBM的主管Brett（盛世才）去做一个跟Arne对抗的开发主管，因为当时中方的地质老总李惠永也是勘探出身，对于油气藏开发的经验并不足以跟Arne正面抗衡。那个时候китайский ню是以油藏专家的身份入职，本应是Brett手下的新设立的开发部经理或者甚至是主持开发业务的副总裁。后来Brett很快在收购意向明确以后跟孙总直接把人退货了。

他回到集团以后马上介入了多个俄国和哈萨克的区块评估和谈判，最终喀绵中65%的份额被集团认购的时候由孙总指派到喀绵去做采办部经理。张向前刚刚接手SBM项目主管的时候曾经一度借调他去主持SBM的采办工作，后来因为跟张总和总部Amanda之间很多矛盾而草草返回了集团。贺总虽然上次把他抬的很高，但是听Amanda说也就是给了一个部门经理的待遇。

据Amanda说，最初曾经有过一个计划是把Amanda放给贺强的团队，调钮信君来石油公司作采办部经理。后来集团那边有人吹风，说钮信君采办业务并不熟练，可能放在中国发挥不出更大的作用；Amanda采办也是半路出家，但好歹是干过两年，加上主修英文出身去哈萨克用处会大打折扣。所以这个动议也就废了。我听见的潜台词里还有一种可能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信息干扰，Amanda虽然被留在了中国，却没有按钮信君的待遇接手经理的岗位，只是采办专员的岗。以Amanda这么强势的性格，她肯定会追查到底是什么因素限制着自己的发展空间。也许追钮信君也就成了她想像中的一个关键步骤。而钮信君业务不熟练并不是一个新问题，她就把思维向前引了引，想在隐患中找到什么她期望的东西也就顺理成章了。

蹭一杯咖啡，要这么大代价？我想了想，却希望能帮到这个姑娘。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那种向上爬的欲望中还有着一种热忱是我在石油公司两年多以来不曾看到的。这种被利用感肯定让我不舒服，所以，我选择了口头拒绝而在私下看以什么方式来转换。——从更深的层面来说，跟贺强的几次接触让我心里有着一种吃苍蝇的不适，如果能顺着Amanda的这个思路继续前引，焉知就不会给贺总递过去几只腐败的苍蝇幼虫嚼嚼呢？

Joseph

一次出差，揣上了Amanda的一个纯粹私人事务，而我也想要接着她的私人事务让她一点点把重心从钮信君这里调整到贺强本人这里来。那么，干嘛要费力不讨好的折腾贺强本人呢？就像城俊提醒过的，跟不喜欢的主管合作才是能力。

为什么？贺总到底是哪个点上跟我的作人底线存在着一种我无法合作的矛盾呢？我当然希望一边找到贺总的问题——因为他这种用人全凭好恶的习惯本身就是管理第一大忌，如果再加上Micromanaging、无量化指标和时间点设定习惯等等都会导致他的团队工作效率极其低下——一边也找到自己的问题。

如果说严平能出任研究院总地质师让佘总这样的人避之不及，那么贺总这样的人以VP身份出任一个资产的主管则让我真的是惊掉了下巴：马总也好，孙总也好，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评估他们的管理团队的，竟然可以启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管理信念的人——虽然他可能在国企作过某种管理，但是也可以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健康的可持续的管理，所以推测他此前可能没有当过“一把手、正职”。

其实差不多所有人都是按着某种台阶一步一步在管理阶层上走过来的，王思聪虽然某种程度依赖老爸的资金，但是做团队协调这样的事情肯定没有办法从老爸的身上频繁借力，对于团队发展的方向和团队内部文化的培养也肯定是逐步走向成熟的。

但是在一个组建时间只有几年，频繁更替各层主管的“土匪窝”里，我们连炫富当筹码的王思聪去依靠的机会都没有：Brett也可以随时走到他的终点，Matt也可以随时走到他的终点，张向前明确有个终点，张超不知所终但估计也就是一样的终点......我虽然是小人之心，但是推测马总的终点也不会很远，贺强的终点也举目可见......

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职业规划”只在旬月，那么各种我们能够在“Walking Dead”这类末世剧集中看到的某些人性阴暗也都比GCS那种中规中矩的公司要来得直接和暴躁一些。

想清楚这个点以后，我对在石油公司的发展没有了持续性预期，转而更希望尽快做完自己的构想以后走人——眼前来说，把我们辛苦了几个月做出的FDP跟项目结合着实施一部分就是最为迫切的个人目标。在公司里，不必再想什么远景，谁都没有什么远景可以考虑。

看不透这一点，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

我相信Amanda绝对是后者。她几乎是用一种抗争的方式在寄希望于马上把她能部署的规章或者制度有若干可以落地，越强烈的感受到这种带着热情的绝望，你就会对同事的坚守职业操守有着不同于此前任何公司的一种真实的敬意，发自肺腑。

是的，这是一个没有尺度、没有规则的团队，任何事情的推动和阻拦都有着非常强烈的个人印记。那些肯为了事务推动去付出的人都是心怀同等浓度的绝望在做着一种无畏抗争的个体，是一种我们最容易忽视的贫民英雄。我知道一个合同期之后大部分这种抗争过的人都是在一种失望中找到自己的几个成功窃喜离开的，然后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消失于我们的视距之外，再无生息、再无豪情——并非他们就此沉沦，只是沧海中就算是每秒钟投入一万人去供鲨鱼和虎鲸掠食，这样的鲜血总量也看不到太平洋会有一点颜色更改罢了......

好像每一颗星星都是在灼热燃烧着自己，挂在我们的头顶却可能被几个建筑框架效果淹没。从同样的距离上来说，这些建筑框架灯跟任何一个恒星比起来那光亮和热度都微不足道；但是，我们却只能默认这样一个维度的对比，忍耐15瓦灯泡欺凌星等4的任何一个存在......

聪明又如何，聪明就可以跳出你所在的世界去参看你不必关注的空间了吗？

用一句后来我听见贺强说过的一句话：你做到了也没个屌用！

Joseph

“如果涉及具体的管线选材，可能还需要问问新来的龚鸣晓，库让现在的地面工程师。”我提醒Amanda。

Amanda冷笑一声：“你觉得那货会跟我说实话吗？见着谁都点头哈腰的样儿，‘哎呀，王经理，您早您早’这种，看得你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没忍住笑了，她模仿龚鸣晓的声音其实并不像，但是那个节奏却又把整个龚鸣晓的劲儿展现得比本人还要特点鲜明。

“我不是看不起这个人，可能他专业上很强——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这人看着就不想那种专业很有自信的人。就好比Zach你罢，你跟我们闲聊天，但凡说到你们地质的东西，好比你们的储量产量什么渗透什么压力的，你透着那么一种劲儿，很自信，滔滔不绝。这个龚——呃，先生，我就不叫他公公了——，你知道，也忒那个了。上次问他大概需要多少个罐来做循环，就是你们那个联合站建设那块，现在不是已经有四个罐了嘛，还需要加几个比方说污水处理、加热、洗盐这些。他就说这得问陈总，陈总他们做的开发方案，产量配的不同罐的大小和数量也要匹配。我就说，匹配我理解，那就按二十万吨，二十万你需要多少？他就又说这个我得回去看看。我还是直接从你们开发方案上找到的数据。其实贺总他们现在的规划也是按照这个年产的水平在配。你就说这么丁点儿事儿，你问不了他，一问他就把他吓得，又要查资料又要做产量预估，还什么道路条件，产量波动什么什么的，扯一大堆没用的——”

我笑了：“可能这是他们专业必须思考的方法，也是他做前提假设毕竟困难的地方，没有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嘛我倒是理解，技术人员多半不会那么轻松给你一个数字，因为他们希望这个数字来龙去脉都在他们的逻辑范畴内。不是地面工程师这样，采油工程师、钻井工程师、油藏工程师，再到我地质工程师，莫不如此。”

“就看不了这样的，可能我一起工作的人原来人家都是很有方法跟外行沟通的，法国石油，我原来单位，甭管中国人外国人，上来就讲，说怎么回事儿，从来不绕，丁是丁卯是卯。三句话五句话，都能说清楚。其实你说有啥说不清楚的，我一个外行，数基本上你说多少我也不会质疑，你担心有偏差就说一个大概范围，谁都理解，是不是。就这儿跟你磨，还特别有礼貌的磨烦。最受不了了！”

“贺总现在的手下人手毕竟比较单薄些，又都是新来的，情况熟悉起来也慢。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看你也不是好说话儿的人呐，怎么到了库让这就一堆的没脾气？”

“哪儿还敢有脾气，饶是这样还紧着挨领导呵斥呢。”

“谁啊，谁还敢给你脸色看呐，”Amanda撇着嘴。

我笑了，其实心里一直在嘀咕：Amanda到底是叫个王什么？

Joseph

GCS的时候我去法国石油办公室给他们做过服务和产品介绍。

那个时候Amanda应该是刚刚从前台升任某位主管的秘书，——她的采办业务是离开法国石油才入手的，严格说，并非采办科班出身，——我没能直接遇见她或者她直接老板，而是见了一位Stanislas和Diana。Stan是一个标准法国人，说英文的时候刻意保留着很大程度的法语音。他的助理Diana是个可以同时流利讲法文、英文和中文的台湾人。相信Amanda当时在校也学过法文，并且是可以达到基本口语交流的，否则在这种法国气氛浓郁的公司也没办法升迁。GCS虽然发轫于法国，但是本土业务早已经不是核心，尤其是创始人的女婿直接在美国组建了后来影响深远的Doll科学研究院，后来的基本运行都是偏美国方式的。当然，GCS还是跟法国石油走得足够近，无论竞争对手如何运作，GCS在法国石油的业务比重都很好的延续着。我接手中国区软件事业的一开始还从整个业务拓展出发去拜访了一圈这些海外公司的中国办事处，希望继续发展同各个分公司或代表处之间的直接业务合作。这种关系没能持续，因为随后GCS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我们团队在业务上的影响力，也间接导致我没有继续在管理资源方面攒下充分的配置。

VB那个时候跟他们的地学技术主管和油藏工程技术主管都沟通非常融洽，以至于后来他是去了英荷石油俞总跟我还有些惊诧他为什么没有选择法国石油，因为他的手下就有个人是那个时候直接选择了法国石油，而且是直接入职了它的西安研究中心。VB后来是在北京停留了一年半调入英荷成都研究中心，最终也没有在北京留下来。

Amanda也是法国石油撤销北京代表处的时候转去了一家中资服务集团，借助于她当时老板在这家公司的影响力而直接进入了采办部。

这些情况，也是我后来陆续听Chris跟我闲聊的时候说的。

就当时来说，Amanda积极跟Kyra形成姊妹花一样的捆绑，并进一步希望通过各种渠道来了解石油公司乃至集团公司高管之间的关系脉络，也可以说她是用意深刻。

B项目的推动失利也是我又从Amanda这里获取到的直接证实信息——公司并未像建军猜测的那样在公告中提及这个项目，转而大量铺陈了D项目的阶段进展，并指出D项目评估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场调研，预计年产量可以达到或者超过350万吨，有望三年后冲击500万吨。只是无论什么消息都没有直接影响股价，重大资产重组仍未结束，停牌仍在持续着。

Amanda说B的失利并不是单纯被别人恶意高价竞争，是牵扯到了当时主持这个收购的集团高管与评估人之间串通作弊的问题。B项目肯定是一个好项目，而且如果油价有望返回100的话会有很大的利润空间。（一个采办专员跟一个地质工程师谈论区块价值说的这么坚决也是石油公司的专利了，已经不会让我有任何不愉快感。就像采油工程的人可以随意质疑我的储量估值一样，在这个公司里能有自信说话并非基于业务或者title，而是基于某种对于关系网的深度理解和培养。）

但是，第三方评估公司发现参与本次评估的项目负责人可能存在与甲方串通进行报告修订的情况，拒绝为评估报告进行确认并放弃了继续用原项目主管来完成该合同。新加坡发出的警告令集团高管层非常难堪，他们几乎是在收到这样的公告当日就宣布了放弃对B项目继续收购。

内部调查工作似乎也进行过，但是后来也没有明确的处理意见。这样一个决策，让集团方面直接从第三方评估公司那里拿回了近百万美元的赔偿金，集团内部通告中还把这个作为业绩进行了大肆宣传。但是B的直接流产让石油公司的重大资产重组压力增大，而俄罗斯的财税政策不会让D项目真的有利润空间。集团方面在这种情况下被迫重新启动了与Harpes的资产购置谈判，并希望石油公司能够尽快落实Harpes推荐的这个区块的真实价值，形成决策空间。

柏凛寒其实是一年前参与的这个未加集团资产代号的项目评估，当时就认为项目还处于勘探阶段无法准确给出产量评价而希望集团慎重对待。Amanda说，柏老师和董老师对这个区块的看法直接影响到了后来石油公司参与这个快速评价项目的一部分员工，导致这个区块没有从池子里拿出来进行资产标号。而且我们这次短评结束可能也不会再给该项目设置ABCDE这样的标号了，因为会利用此次重大资产重组一次性发布出去，没有什么价格竞争。

我静静的听着她的表述，猜测着大概有多少内容可以直接接受，还有多少内容未必都是安全的。

Joseph

我对Amanda并无成见，之所以会不全相信她的信息披露也是因为自己在DCS时代经过了多个女生的信息披露，——当然不包括辛迪（Yoyo），我那个时候其实跟石婉玲相对走得更近一些，——真实有时候比重越大反而越危险，会更具欺骗性。

像Amanda这样游走于外企管理层周边的女孩们，她们的八卦不仅仅有信息，通常也有明确的“诱饵”。

我们公司现在的真实情况其实是孙总对于整个管理层的信任度下降以后一直没有很好的平复回来，也没有试图好好修复一下互相依赖的感觉，就这样把石油公司通过更复杂的密探系统做了多个维度的监控一样，让给现在的主管们自己去小心踩雷。

马总虽然是跟高层团队拍了胸脯，但是也并不能因此就让孙总觉得你已经可以完全在石油公司施展个人抱负，更不能接受Matt在石油公司总部搞小团体、Brett在前线再搞小团体。

现在看，一个明显的雷就是Kyra，——郑易，——小小的人力资源专员却可能打听很多管理层的信息，还要全力维护整个石油公司人力配比和人员业绩考核。现在看起来，这显然超越于马总的一个存在，毋庸置疑的孙总埋在石油公司的明桩。

当然，更需要关注的不是王旭东、郑易、萧总这种显而易见的明桩，而是马总这一批人会在任上停留多久？他们真正在这么一段大约一年的任期内最想做成什么事情？下一任CEO最可能是谁？是否如同马总一样来自集团公司？他的兴趣方向会主要集中于何处？

在我们这个国家机器里，想知道上层的需要似乎永远比想知道事实重要得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