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一集）

Joseph

我小心的洗涮着餐具——一个锅和一个勺。

Naomi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远远的看着我，她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只是在执行某个高层管理者给她的指令：确保Zach晕倒的时候周围至少有一个人。大概这样的意思罢。我歉然的冲着她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Naomi对于Vivien的离职仍然没有彻底缓过来。她甚至跟我抱怨过很多Charles的不是，因为有小道消息说在Vivien跳槽这个事情上Charles是出力最多的一个，当然，还有技术老贺和Rich的肯定。Naomi并非是从公司的角度或者项目的角度来批评Charles，她说Charles并没有很好的兑现他当初给Vivien的全部待遇，也没有让Vivien马上进入到原来设定的角色，而是安排了一个单纯的Presales角色。其实，Vivien此前并没有从事过任何Presales方向的工作，所以她在新团队中工作的好像也比原来预想的要辛苦。还好就是Presales是直接归Charles管理的一个非常小的小组，Vivien进入他们的团队的压力还不至于一下子让她彻底手足无措。

我知道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给Naomi设置类似Vivien的角色发展了，因为我们无法猜测Vivien在临走的时候会怎么给Naomi建议，我们不敢再去这样冒险。Naomi，在我的强烈建议下，现在正式就任了整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而我则单纯分割走了Vivien原来的PM方向的工作。

我自己当然不喜欢PM这样的工作，尤其是在看着Naomi很多具体的指导出现偏差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动手。

我必须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那种厌恶感，不是对于Naomi或者团队，而是对自己目前给自己的这些任务。

从阿布扎比回来再转到大庆项目这些天我一直很沉闷，甚至比原来的时候话更加少一些。

我清楚大多数技术甚至大多数同事都认为我是在跟Vivien较劲儿，但是我不能对此作出任何解释。解释不会帮你控制Gossip或者Rumor的传播，它更多情况下只能导致情况的恶化。比较聪明的方式当然是顺着Vivien现在的遗留逐步调整到自己希望的角度上去，这个弯儿虽然慢但是更有机会把控一些。我没有这么聪明，也不认为这是我的风格。所以我选择了去证实Gossip和Romor，我直接要求项目整个整改。老冯跟我负责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去接受各种责难，然后通过情绪倾泻以后把我们的整改结果阶段性的给甲方做出新的文字材料和数据材料来。我们最初预计情绪会持续半个月后稳定，但是显然我低估了某些中下层国企领导恶俗的报复心，他们迅速把他们的工作问题都直接嫁接到了我们的成果上，我们的项目成果迅速变成了垃圾一样被人类所不齿的“吐槽对象”。随着这个过程的延长，我们自己的技术也开始对我的决定发起攻击性的讨论。我尽量保护着他们的攻击，至少我尽量在避免老冯介入到这些攻击中。

Naomi出于某种自保的心理加入到这个攻击的浪潮里，并成为一个领袖。

她看我的目光越来越冷峻。

怎么说呢，如果一句成语来形容，我现在就是“众矢之的”。

Joseph

面对这样的状况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即便我此前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仍然会有很多现场的感受不可替代。

老冯曾经找过我，问我关于怎么重新树立威信的考虑。

“公司的运行是需要威信来指引大家往前走的，你不管基于怎样的考虑都需要重新树立起来。”老冯说。

当然我要。不仅仅是树立起我自己的威信，还有责任树立Naomi的威信。这就像现在老冯希望我重新树立起威信是一样的道理。


老冯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给一个方案。


我只能是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这么多了，我希望挺过这一段去，自然就会好起来。”


等我说完，老冯望了我一眼，“你好像有点开窍的感觉。”

“嗯？”我茫然的回望着他。

他摆摆手，“你现在压力最大，所以要是觉得太难受就跟我说说。”

“......”

老冯说，“其实你可以跟大家讨论讨论现状，你们技术之间还是可以沟通的。”

我摇摇头，“我会挺下去的，先挺着。”

“做事儿悠着点儿，身体要紧！”他简单的打了招呼离开了我办公室。

Joseph

老冯的建议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这只是导致两种可能：一种是我压制了大家的不满，一种是我激起了大家的不满。既然是现在我们这样的几次单纯技术讨论他们还要特意来发出声音来，我相信如果仅仅讨论项目运行则会让大家更加一致的把他们从客户那里带来的情绪放大出来泼向我。就好比Vivien在离开公司以前跟我痛骂的那些，其实肯定有不少是情绪而非事实。但是我们如果进入这样的情境之中，很多不必要的冲突也许就在年轻人的火气激荡下再次引燃。

最近的一次月报整理会，Naomi就提出我的半月报或者月报没有把大家的工作都体现出来，她提出了由她来负责月报的要求。这个建议或者公开的质疑行为被我硬挡了回去。Naomi说的要把大家工作都体现出来的行为是很多乙方单位写周报、半月报、月报的问题所在，最低的一个问题也是出发点是在自己而非客户。但是，我不能指出她这个问题的根源以免蔓延战火，所以只好强硬的拒绝掉她的要求，“这是我的工作。”

其实自从我们提出全面整改的思路以后，虽然工作压力陡增，但是客户，尤其是采油厂的各负责人方面，的反馈还是良好的。他们坚定的支持我们因为这样的调整而可能导致的项目提交成果的延期。排除他们本来就希望我们能够多留在现场工作这个思路以外，我们仍然能够看到我们一再要求技术人员跟上油田生产的想法在油田的很多领域都获得了比较高度的支持。

当然他们仍然希望我们能够更早，而不是更晚提交最终成果。我们在一次又一次跳票以后也开始增加了承诺的压力。这种压力是隐形的，但是每一个技术都能切身感受到，甚至在那些已经超前完成了工作量的区块上这种压力也仍然存在着。现在的情况，如果单纯说压力，我们可以说是“内外交攻”。

Naomi一方面延续着Vivien对我的批评，而在另一方面也确实面对着直接的客户压力，她甚至比一线的工程师更多的承受着来自甲方管理层的循循善诱式的攻击。所以现在我们整个都暴露在我们的客户，同时在战略意义上来说也是我们的敌人，的面前，这是前所未有的直白而且彻底的一次暴露。我们甚至在提交中间成果的时候要保留全部历史信息可供甲方追索方法与思路，有些过程还要不厌其烦的给一线的甲方技术人员讲解算法与实现参数的思考模式。Vivien如果还在她也许会直接指斥我这样的行为就是出卖公司的核心资产了。Naomi一时还不会这么暴躁，她对我的攻击还是一种以就事论事的姿态展开的，所以我也就乐得在这个互相暂时有些缓冲的空间内苟活着。

Joseph

回想起来我会对于Tony推广那个崔鸬栾的演讲有非常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来说他的浅薄确实是让我在随后的带动团队中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气来调整管理层面的硬伤；而另一方面他的浅薄也保护了我当时并不稳定的军心，大家会在我决策以后慢慢的收起那些不满，因为他们发现不满没有帮助他们解决他们的问题。

崔鸬栾的演讲是每周五晚上八点半的功课，每个项目员工都被要求必须全程参加。Tony的这个强制要求既特别像国企里开民主会，又特别像原来在北京租房的时候小区门口那些二手房地产组织员工高唱各种革命歌曲。


多数技术人员对于这个功课的态度也跟国企员工抵制民主会一样，他们并不明确表态他们不赞成这样的安排，但是他们会拖拖拉拉的到会，提交必要的所谓思想检查也常常是写罗列与摘抄。我非常惊讶他们这样因为情绪来消磨自己的生命。当然我也不喜欢崔鸬栾那种明显的逻辑混乱的演讲。但是，我还是可以仔细关注他演讲的语气、姿势、表情都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在这些地方还是非常值得我们这些技术人员好好去揣摩去学习的。如果是Vivien事件发生以前，我也许会提醒年轻的同行关注到这一点。但是现在一方面迫于我的声望确实下滑很厉害，另一方面我对于管理的思考有了些改变，我不再提醒他们去怎么走近路了。从某种阴暗的思想来说，我恨不得他们都栽两个跟头得点儿报应才好呢。


电视仍然在继续着，崔鸬栾简单而跨越性的结论通过一再要求底下听课的听众用笔记录得方式而取消他们的思考。我当然知道他需要用格言来替代思考，因为他除去格言也给不了听众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但是我注意到有些技术还是会顺从他的要求逐字写下他的话。这些没有操作性的格言将持续作用于这些年轻的生命多久我当然没有办法去预测，但是我知道任何格言都会直接带来操作：有些经典的格言也带来过误操作，有些烂俗的格言也带来过误操作。所以我们无法判断格言本身的逻辑性最后会不会一定导致行为的逻辑性。成功学曾经浪费了很多人的生命和社会资源，但是李阳利用成功学所引导的学英文热潮也确实造就了很多人的改变。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上交的总结仍然是围绕在崔鸬栾的演讲技巧方向，因为我只能就我学习到的方向进行总结，而且我的学习总结也没有被公司管理层提出过任何否定意见或者反馈。


今天跟平常最大的不同是我不再要求他们把学习心得发给我进行汇总，而直接要他们都发到小雅的邮箱。我已经阅读他们的总结有好几次了，也知道他们固定会从这些演讲中整理出什么了。况且我现在也不特别关心他们的思想动态，我还是觉得与其关心他们的思想动态还不如真正解决他们的疑惑更为直接有效。


其实自从把自己彻底隔绝到技术之外以后我才感受到一种彷徨感，就是自己最擅长的部分不能用来直接给自己带来好处的感觉。你明知道自己如果用这些就能获得的东西，却偏偏不可以用。很奇怪的滋味。我想其实很多更高级的管理者都会从这种奇怪的感觉上经过过，但是技术人员在这个时候的感觉会特别容易伴随某种失落。也不是所有的技术出身的人都会不适应。但是大多数技术人员都是独立解决问题的高手，而不是那种通过其他人来解决问题的高手，所以大多数好的技术人员的直线性思维方式会阻碍他成为好的管理者。


我在大家都回屋睡觉以后仍然坐在电视前发呆，崔鸬栾仍然抑扬顿挫的在电视里讲着不着边际的屁话。

Joseph

“你看这个还不如去看电视购物。”老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我旁边。
“为什么？”我心里问，嘴上却只有一个朦胧的，“嗯？”

“电视购物把团队协作表现得更加清晰，”老冯随口点评，“这玩意儿把团队都藏在后边，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的本事一样——跟S.H.E.那样的少女天团一样，——真正的力量都在后面，但是表现一定要看前台这个人。你就好像这两天出来个童恩驲，——没听说过呀？——不知道谁炒起来的，说是八零后两年创业身家过亿。扯淡能扯到这样还有一大批媒体跟风也是全体中国人的耻辱了。不过，这些玩意儿跟电视购物都是一路，就是一个团队的产品。不、不、不，电视购物跟这孙子和那个大美女没有啥不同，他们不是在卖他们的书、他们的碟、他们的菜刀，他们是在卖他们的传奇。你看到的广告才是他们的真正的产品，才是他们最希望你接受的部分。唉！”

我只是哦了一声，对于他提到的这个大美女全然没有概念。

“我知道你不信这孙子扯淡，所以才过来跟你说这些。——照他这理论中国人怎么可能打不过八国联军？八国联军再牛不也得派兵来，也不是八个国家全民都上中国来的。中国人都拿锄头也锄死了这群侵略者。别他妈扯淡了！”老冯哈哈哈的自顾自大笑起来。

我回了他一个笑。

“这不是扯淡吗？底下还干管理呢，他们不知道带团队的关键是把大家的心气儿拧到一起吗。打仗，人再少，只要给敌人的局部一个重创也能导致强大的敌军崩溃。你看，他屁股一掉，又开始说心气儿的重要性了。哈哈哈！”

我无奈的摇摇头，知道老冯是真的担心我了。

“Tony好像自从想接管公司，这，”他比划着自己的头，“就不怎么发挥作用了。这都是什么破招儿，把自己往死里弄这是。我说他胸襟不大，说他管不了五十人，他现在倒是有快一百号人了，但是却还不知道怎么干点儿正事儿。要是这么干，公司肯定是从他创始，从他壮大，在从他灭亡。”

“哼，”我轻轻的笑了一声，“Tony其实挺聪明的。”

“他是聪明过头了。”老冯说，“算啦，别看这破玩意儿了，我陪你去找个地方放松放松。”说着拍拍我的肩膀，“看这玩意儿，你最好成绩也就是创造一个邪-教出来。走、走、走。”他一叠声说着关了DVD。

Joseph

老冯等着罐儿都扣好就把技师赶出了小房间，直跟我抱怨Tony，却不涉及其他的公司管理者。
这是他觉得其他管理者没有创业经验而不值得去评价的缘故还是觉得他们距离太近评价起来更不方便的缘故我就不特别知道。
在很多时候他评价Tony的时候也不怎么客观，应该说我听到的来说还是贬低成分多一些。但是，其实Tony可以肯定是一个比他要出色得多的商人或者老板。公司运营了仅仅七年，营业额上亿，公司也一再突破所谓的三十人、五十人、百人瓶颈持续发展着。我不否认Tony在很多事情上的做法有待商榷，至少说对于某些状况的处理方式是可以再多做些规划的，但是公司运行半年跟公司运行七年可不是只是十四倍的差距，这其实已经足以说明这家公司的管理思路的长远与稳健了。当然，如果一定要比厂商这样的百年老店或者中国各大油企我们是天差海远了，但是跟第二年就倒掉的公司比较起来我们算是已经上路了。当然，这也不全部是Tony的功劳，甚至都不能主要算在Tony身上。但是Tony 毕竟是选择了合适公司发展的方向和管理人员让公司稳定的壮大着。


老冯批评Tony现在也不再直接叫他老方，而是跟大家一同用Tony这个洋名了，但是批评的声音却比原来高了八度。


现在的“亮剑”风暴尤为老冯所不齿。


老冯跟我说公司搞这种运动就是“劳民伤财”，他认为真正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还积攒了很多负面情绪，然后跟我说，“现在很多基层技术都很讨厌这么搞形式主义的风格，觉得这么搞还不如在国企。私企就是这么回事儿，你要让大家认同你的管理，你就拿出真业绩来。对罢？你是什么都是一样的。这就叫资本主义！”


“哼，”我从鼻子里轻笑了一下，“部分罢。”


他看了我一眼，说，“就算Harry，他没有本事也作不来现在的位置。这是肯定的。Tony犯不着为了自己媳妇搭上自己家的产业。”


我表示同意他这个说法。


“所以，”老冯说，“统一思想什么的，纯粹是瞎搞。这是糊弄小作坊呢，Tony还上这个当，让我真有点儿瞧不起。”


“会不会他觉得这是个捷径而已。”我提醒他。


“捷个屁！”老冯说，“咱们又不是小饭馆、小洗澡堂子，这么高科技的公司，这么多博士硕士的，搞这些个乌烟瘴气的东西——”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也许他只是不了解公司里这些同事。”


“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搞多久！”老冯说，“他这个人强项的很，不肯低头的，这个事情他肯定弄个灰头土脸。”


“他确实很要强。”我承认，“我得让技师进来给我松松罐儿了。”

Joseph

技师一边卸罐儿一边要说很多专业的话，什么肝经、肺经的，总之就是你身体里边不怎么对劲儿，然后又是推拿、刮痧、艾熏的，又精油的一堆的推荐。
老冯直接说：“你们拿手的是啥罢？”


我赞老冯这句东北话很地道。老冯的技师一个没憋住笑了。

老冯佯怒，“笑屁笑。”

那姑娘正了正声音厉声道，：“是啥罢！”，然后降了几度声音说，“俺们东北都是这么说的。”

我这边的姑娘也笑得不行，说，“这位先生的东北话是都学会了，就是音儿不正。”

老冯说，“俺就是东北人。”

老冯的姑娘说，“您山东的罢？俺这个字儿说的挺溜的。”

两个姑娘又笑了一阵，老冯的姑娘正色道，“我们这儿的推拿、艾熏和精油都很好的，两位老板要不要试试。”

“要还是你我就试试。”老冯笑着说。

那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推拿的劲道不行，老板你还是找一个会推拿的来才更舒服呢。那我就帮你安排啦。”

“哦，”老冯跟我说，“这丫头好销售啊，呵呵。”

我说：“这就行啦，太晚了。”

“不晚，”我这边的姑娘笑了，“人家不都说大庆夜生活十一点才算刚刚开始呢。”

“就是，”老冯说，“老弟我跟你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的，干嘛这个约束那个约束的。”

“就是啊！”

Joseph

小姑娘被赶走的时候还是很有些不情愿的表情。我看着她那挣到钱还倍感委屈的劲儿就突然涌起一阵温暖：虽然我们都是最普通的被人看不起的底层人，但是我们似乎是完全相同的技术路线思考者。

如果没有提供起码的服务就拿到了报酬，很多女孩儿是很兴奋的；但是也有很多女孩儿会坚持提供一定的服务来让自己拿到的钱是一个生意而不是一次施舍。



技术人员如果去做这样的行业，肯定也是这样的思路，虽然没有人会把这种事情跟自己的职业联系起来去看。

后来老冯跟我解释过为什么这儿的女孩儿更愿意提供比定价表多一点的服务给客户。因为大庆的流动人口基数不足，她们想生存得更好就需要维护住老客户群，至少能够在老客户离开的时候有新客户更长时间填补空白。我对这个事情特别容易理解：大庆油田进入它的生产中后期以来稳产也一直是它的压力所在，在老产区上各种增产措施的同时也需要通过一些新发现储量替代减产部分，而且也同样需要维护每一个生产区的产量。我们的项目为什么会在这个阶段出现也是因为他们现在研究自己的剩余油分布到了一定的技术极限的原因。一方面来说他们自己的技术人员的技术细节可能会存在训练空白，而另一方面来说他们更希望通过没有观点套子束缚的思考来找到更多可采储量。储量对于油田来说就是钱，就是命。

老冯说，其实大庆的餐饮业跟色-情-业几乎是同样的经营模式，都是半黑半白的运行，也都是靠拉老客户来存活。之所以需要黑的介入主要还是很多大客户可能长期赊账会把生意彻底拖垮。黑的力量在信用维系方面提供了比白更加稳健的规范，而且运行成本大多远小于诉讼。说到这个老冯会很无奈的摇头，“其实谁做生意都是将本求利，哪有人会愿意把辛辛苦苦挣到的钱白白交给别人。在中国打官司扯皮的事儿实在太多，也实在不怎么讲理，所以才导致了成本更低的运行模式在很多城市都推广开来。”

我跟老冯吃着免费的早点，感觉自己越来越能够理解到Vivien对于项目运行的很多思考了。

老冯好像并不急于跟我讨论大庆项目本身，他依旧继续八卦着他观察到的生意经，“黑白这种事情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你说黑，有些黑的能够直接干预到公检法系统，有些公检法系统也直接就管理着这些黑。这些老板要活下来，就不能所有的钱都装进自己的口袋，要给各方势力都分一点儿。怎么说呢？就像当初美国进中国，要求利益均沾一样。在中国，事情没有黑或者白，所有的事情都是灰色的，都是黑里透着白白里透着黑的。”

我点点头，拿了根小油条放在嘴里嚼着，他的话很在理，但是也更加从深度上否定着我们这些技术的作用。

“当然啦，”正当我感觉到这种不舒服的时候，他也调转了他的方向，“不管餐饮还是色-情，生意还是生意，灰色的部分只能是寄生在生意上。只要是生意，就还是有人来完成。你的菜不好吃，你的妞不漂亮，你的客人肯定还是不行，你的利润还是不行。不过这就是基本底线了。但是咱们把话说回来，请一个大致差不多的主厨和几个成手的厨师也并不能全部让生意好起来。还是得把一整套都搭起来，你得让迎宾叫得进客人，你得让领位找得到合适的桌面，你得让服务员点菜更熟悉还能上菜更贴心。关键的，你还得有足够的钱打点到了让客人把尾款及时打回你的帐户。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厨师在里边不是全部，他至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静静的听着，仍然没有说话。

Joseph

“就好比我现在跟你这一晚上，你花这些钱我替你埋单，”老冯的话反而很实际的说到了我们之间，“说穿了不过是我要买你的工作状态。你拿出当初刚刚来大庆的劲儿来，让领导面子上都能过得去，甚至都能长了脸。咱们这个项目就像是饭店里有一道招牌菜一样立马就不愁进展。至于说是怎么做这个大菜我全不懂，”他扬了扬头，“但是我知道老弟你有这个本事，说穿了我这是预付款给了你。”他的目光没有如同他的话那样冷，反而透出一种诚意的温暖来，“我必须买了你才能把你卖出去，就是这个理儿。”

我笑了笑，“那是公司的事情，又何必？”

老冯冷笑着看着我，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任何简单否定我的意思，“老弟，我如果单单是为了公司何必一次一次下这个心来跟你聊这些？”

我停了手里正要盛汤的匙，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瞬间我突然想起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在珠海陪着我在酒吧闲坐的Viona。

“哥哥我今年四十了，按照咱们这个行里能看到的也算赛程过半。论资历论学历论行业内关系我都不怕自己干起来一摊儿。这两年我在公司的任务完成并不特别好，并不是我不想像刘颖他们那么快速的积累，而是我更看重人脉的积累。人脉这个事儿虽然是虚的，但是你的生意能做起来却正是这虚的东西落实的结果。好比说——”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儿。

“好比说，张蔚辞职这个事儿我很早就听说了，厂商咱们也有朋友。她从大庆回北京就去厂商那儿面试去了，一下午。厂商很重视，让中东来的Rich直接面的她技术这块儿。她为什么在用户会上那么卖力气？她项目经理干嘛这么大力气去宣讲技术整合在软件平台上的好处？明白了罢？”他抚着自己的鬓角儿轻轻的搓着，“我当时不能跟你说这些，为什么？我实话告你，我是怕你也让厂商给挖走了。你当时在北京虽然管很多事情，但是并不是你想干的活儿，你干的也真不怎么样。如果我告诉你张蔚在捉摸这个事情，万一你跟她一通气儿，大庆的项目就彻底算是凉快了。厂商为什么敢拆咱们的大项目的台？因为它自己有咨询服务队伍，它不需要咱们来给它打这个招牌。现在厂商压得Tony要喘不上气来，当然中国区也就赶着在底下挖挖墙角儿啥的。”

我点点头，承认他的分析确实是在理。

“如果没有人脉，张蔚搞这些肯定也是白搞。但是咱们也翻回来说，毕竟这么搞不能给领导长脸，我现在并不特别在意这个项目能干成怎么高的利润，而是要你帮我把咱们项目里的技术稳住了。”他点点头，“咱们就这套班底要是能挺过这个项目，那什么样的项目咱们不敢接？咱们还需要给别人打工吗？咱们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去！”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的、狠狠的咬了一口油条。

Joseph

我并不喜欢老冯的这种安排，但是从未正面去表达过。


不表达其实是因为还是有些太过熟悉。人互相太熟悉，如果我不喜欢他的安排他就会找我喜欢的安排，让他费神的同时也让我费神。我选择这样的状态已经很多年不曾改变，收到石强送的耳机、刘颖送的古龙水、老冯送的一条龙我都不会表态。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机械化似的来跟我通过物质沟通着。

最初很紧张，往后就很得意，然后就很犹豫，现在就很平静。

我还记得刘颖让我去东部油田去捎带给一个领导的太太送一套化妆品，她就指指一个盒子说：“这个给你。”

我说：“我去出差也是公干。”

她说：“我自己买给你的，算是谢谢你替我跑这个事儿。”

我知道她肯定会报公账。那个时候这些销售都会这样干的，他们甚至给自己买东西也未必就不报公帐，就像他们可能给客户的礼品未必都拿到公司来报销一样。他们把公私分得非常模糊，尤其是他们的花销。自己请朋友吃顿饭可能几百块他们也走公账，反倒是几万块的东西送到客户那儿却全然没有了记录。我就曾经经常看到石强给女友买各种中档内衣拿了发票去冲账，倒是我们去KTV的小费反而大多没有了下文儿。

石强最初给我买的耳机也都二三百块，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过千了。我这个人是个音痴，水平跟工藤新一（くとうしんいち）旗鼓相当。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仍然很享受石强给我耳机的感觉，仿佛是一种认可一样。

这样渐渐渐渐的就变成一种可以漠视的状态——到这个状态其实是很难的，就是他不给你你也没有感觉了，就像给了没有感觉一样。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觉得我对于这些小礼物的那种感觉跟我对性服务的感觉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