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空（第一集）

Joseph

其实，在写《国企、私企和外企》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文字比较干，虽然尽量是在表达观点，但是难免让人觉得缺少体验感。但是我写小说肯定是没有能力的，实验过很多次都失败了。也许可以设计一系列的小故事来把这些环境中经典的场景复述一遍？

我在犹豫自己是不是有能力这样开始一个完全不需要别人对号入座的故事。


计划是设计一个某石油院校（具体学校和专业不详）硕士毕业入国企近5年后脱离的主人公陈墨，在遭遇私企体系的一些微妙动荡时回忆自己在国企的情况以及跟厂商接触的时候所见到的外企员工的生活来集中展示大概这个年龄段的人在国企、私企或者外企可能遭遇的一些问题。因为主人公基本上是设定为一个串场人物，所以会显得性格特征不清楚，其身份背景也刻意有所模糊。

在其它场景或者人物设定上也存在着不完全衔接的可能性。

我承认这些人物会存在原形，但是我已经很大程度把不同人物混在一个人身上，所以没有一个这世界的人类跟陈墨的世界中的人能对应上。

作为一个故事，很多连缀故事的线索都是虚构的而且也增大了戏剧性成分。不过若干场景或者对于一些项目管理性质的讨论是基本真实的，只是人物都已经被偷换过，个别人物的背景已经跟当时的人物全然不搭，所以我需要对于这些部分向大家提前致歉。喜欢故事线索的人可以单纯把它当作一个细致构思过的小说来读，喜欢观察场景细节的人我更希望可以从中引发你们自己的思考。

怎么说呢？作者虽然是创造了一个故事，但是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没有把整个故事都全貌展示，而留着让读者自己根据自己的经验或者想象去填补，这是写小说的最大优势和最快乐的地方。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读者在看小说的时候参与了对于故事的再创作才导致了小说的可读性。

Joseph

（图片系ESSCA论坛所配，在此特别致谢！）


我至今都记得老阎咬着牙线坐在我对面的表情，他总是这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每次跟他谈话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表情，从未变过。

石强特别讨厌老阎的无动于衷，他跟我出差的时候就说：这孙子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决策能力？我每次问他个事儿他都笑嘻嘻的看着我，半天都没有说到点儿上。

我能理解石强的感受，虽然我不做销售工作。

老实说，老阎的做派都是国企领导的架势。这也难怪，老阎原来是油田的副院长，要不是出了点儿经济问题让他彻底丧失了在油田的政治前途，以他的能力都未必会愿意出山来管理这么屁大点儿的小公司。

石强没有在国企呆过，但是我可是在国企老老实实干了五年。老阎这路领导，我见得多了。无论如何你不能怀疑他的管理能力，他能从四五百号人里一路所工、所长、副总工程师、总工程师、副院长干上来，成为一个主管生产的领导，肯定是有他的明显的优势的。

我也不喜欢老阎的这种做派，但是我相信他的做派不是性格，而是一种经验。

“你干嘛这么想？小陈我跟你说，你现在这个收入，分一半给一个油田的人，让他帮你把事情都能摆平，对不对？”老阎总是这么说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阎说的这个道理，同样也被不同意他的石强重复着。

“你这累死累活的，图个啥？包给他们，我帮你处理，那能多花几个钱！”

石强进公司第一个合作伙伴就是我，他对于我的技术能力已经丝毫不怀疑，但是他真的跟老阎一样觉得我太死性。

有时候我觉得恨不得自己的合作伙伴是一个干技术的，如果是这样我的有些想法似乎还能跟他表达表达。

但是目前来说，公司不可能给我再配一个人，所有的技术都是跟销售搭在一起的：那莉芬跟着刘颖跑海油，赵大军跟着老冯跑东北，王喜现在是跟着老阎在跑中石化，我则跟石强一起跑东北以外的中石油市场。

跟石强合作以前我曾经跟老冯一起，那个时候老冯管所有的中石油市场，王喜还没有来，大军就跑中石化。大军半销售半技术这样滚了有大半年，直到老阎来了才算是脱离了销售的压力。老阎虽然自己是中石油出身，但是很多同学也有在胜利、在江苏油田的、在西北局的，所以他很快就把中石化盘出了两个稳定的据点出来。这样，公司的投资老板方东红就把公司的总经理给了这位老同学。

对此，很多销售都有意见。除了石强以外几乎每个人的业绩都好过老阎很多，尤其是一直在做海油的刘颖，这些年跟着方东红跑，几乎现在的市场都是她一手开拓的，现在陆陆续续把市场移交给了别人不说，自己连年销售额最大却换不来老板的认可，私下里就忍不住说老方是“任人唯亲”了。老冯虽然比较低调，但是也应和着刘颖的说法。虽说没到“逼宫”的程度，但是听石强说起来好几次都在销售会上直接跟老阎吵起来了。

对老阎，石强还不能挑战，他只是默默地在做自己的业绩。“陈墨，我跟你实话实说，老阎、老冯都他妈老油条，公司靠他们早晚是混日子，他们不想公司的发展，只想着自己的小日子。这个公司真正有眼光的是老方！”

对此，我没有任何疑义。老方，就是我心中的一个偶像级的人物。

Joseph

老方是我们油田的一个传奇。他好像最初分到了地调处，就是英文很好，经常陪着领导去国外出差，然后就弄了个公派留学的机会，几年工夫就在美国拿了绿卡，好像一直在非常著名的石油公司作着跟安全有关的工作。

成立这家公司以后老方还是很少回国来管理，他只是经常给老阎打电话说说他的意见。

以前能传达他意见的当然是刘颖和那莉芬，但是现在就只有老阎。

老阎跟方东红同学四年，虽然后来没有在一个单位同事过，但是一直好像都很欣赏老方的天马行空一般的思考。老方回国给公司员工开会总是跟大家说老阎特别聪明，老阎一脸平静的听着，既没有惶恐也没有谦逊的意思。但是，老阎对于方东红的眼光总是非常尊重，他曾经跟我说：“要是没有Tony，就没有咱们现在这个团队，Tony经常能够看到几年以后的方向。你看看他选的这些软件，哪个不是行业首选，在他选择引进中国的时候中国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些软件能在中国有今天。”

“是。”我没有疑义，绝对没有疑义。

“当然Tony有自身优势，他就在美国，在技术前沿工作，他能看到世界最前沿的技术方向，也能看到技术发展的趋势，中国跟着美国跑也得跑好几年。”

是，我也这么想的，但是我只是点点头。

“莉芬的技术能力是得到了客户的普遍认可，这个是不言而喻的，她为此也付出了很多。你没事儿多跟她虚心学着点儿，虽然老方很看好你，但是我觉得你努力不够，成长也不够快。”

我感觉汗从后背都渗了出来，凉凉的洇湿了背心，“是，我需要跟那姐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老阎看看我，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但是听着语气却愈加诚恳，“小陈，我注意到你是一个肯钻研的人，在油田好像也干得不错，是个干技术的好材料。莉芬跟你不一样，她是从大牌儿厂商出来的，你看她干活儿不要命的那个劲儿，她对公司从来没有抱怨，对不对？”

我继续听着，知道话题渐渐逼近了实质。

“你这个行业经历如果在一个小公司拿的肯定比现在多，这个我一点儿都不怀疑，”老阎继续着，“可你看看小公司能给你什么，他们哪儿有Tony，莉芬这样的人？”

我心里很好奇，老阎面对着不足十人的手下还很坦然地说别人的公司是小公司，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大公司的大老板一般。不过，其实我还是觉得很感动，这是一个怎样的团队，怎样的有野心的团队。于是更加诚恳的点头：“是！”

“老方建议给你加薪了，我们几个也讨论了，祝贺你。”老阎伸过手很官方的等着我。

我赶紧起身去跟他握手，“谢谢领导！”

“还是这个话，以后不要参加他们的讨论薪水待遇这些乱事儿，好好的做好你的工作，你的工作业绩出来了公司自然看到，待遇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的声音仍然透着一种严厉。

“嗯，谢谢领导提醒。”我赶紧说。

“给你本书看看，——听老方说你很喜欢看书的。”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本硬皮书来，薄薄的。

我接过来看到封面上大字写着《把信送给加西亚》。

黄星宁

前排留名   要火。。。

lfkzer

支持郝老师，传经授业解惑！

Joseph

下午，过那姐的多媒体。

所谓“过”，本来是一个审查的意思，但是在公司的现状来说，就成了一次上课。石强说老阎要求全员参加。对此，销售普遍是抵触的。赵颖在午饭的时候就说：“尽扯淡的事儿，芬儿的哪个PPT我没看过，好些个我们一起改出来的，学习个什么劲儿。”那莉芬笑笑，劝刘颖，“毕竟人家新官上任要点三把火的，”话里透着对这项安排的撇清态度。

我也未必就觉得那姐的PPT作得很好。一般来说这些外企里呆过的人作多媒体都比较花，没有人讲解很少能让人看懂，整个片子空荡荡的就放一个井柱子的情况也会发生。而且我估计老方也不喜欢这种风格，他在国企那些年都习惯了那种左文右图的标准表达，这八成又是方东红的圣意难违。

大家伙都挤在技术的客厅里，很闷热，一会儿就有人见了汗。

那姐侃侃而谈，而且中间还穿插了几次对应于这次过多媒体的设计，比如有些过程的来龙去脉、项目的进展波折等等都有所交待，刘颖的脸色随着那姐的讲解渐渐的亮起来，因为她听出那姐一直在夸她的处理庶务的能力。

大军是所有技术里听得最为认真的一个，他石油大学一毕业就来公司，应聘过来连角色都没有定，一边跑市场一边学技术。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姐就是他专业的入门老师，这样雷同的项目汇报他听那姐讲过很多次了，但是却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王喜则惶惶然作着笔记，他刚刚从一家小私企跳过来，对于软件还不怎么上手，工作经验是有那么两三年了，但是跟大军和我还不能比。

最尴尬的人，我自己觉得，就是我。那姐的多媒体总是讲得很长，一旦进入技术细节就收束不住，讲起来真可以说是气壮山河、声泪俱下。我总是觉得项目汇报就是项目汇报，就像我在国企学习到的东西那样：有一个基本的框架，然后由一个突出点作为重点介绍内容，而这个突出点可以印证整个项目的目标。完了。但是上午才被老阎训过的我只能模仿着王喜那样胡乱在纸上记一些那姐的习惯说法：关键是...关键是...关键是...关键是...。

石强从我边上瞥了一眼我的笔记，拿他的笔在上面批道：“字真恶心！”

“滚，”我低声说他，然后问他，“那姐这个题目讲过几次了？”

“啊，”他煞有介事的数着手指，“你去长庆这个月她讲过两回，比H17-25井区精细建模那个少点儿。”

“是罢，”我也就胡乱应着。


“陈墨，”老阎忽然叫，“你有问题可以大声点儿让大家都听见。”


我的脸刷的红了，不过我顺势站了起来，问那姐，“根据这个计算我们的储量会比原报告差20%多，甲方肯定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情况，我非常担心这一点，所以忍不住跟石强讨论一下遇到这个问题怎么办。”


石强在桌子下边给我竖了一个大拇哥。


那姐非常平静的听完了我的问题，笑了笑：“我们已经在项目运行中跟甲方就我们的储量计算细节做过三次沟通，并且都特意让甲方给我们做了备案，现在他们的技术人员基本上能够认同我们的观点，就算是计算可能不符合他们的习惯，但是我们的思考方式他们是很认可的，而且这个过程他们也应用到了他们自己手头儿的项目中。”


赵颖白了石强一眼，补充道：“我说一句啊，那姐为了这个沟通可是煞费苦心，找了好几个层面的领导和技术专家来汇报，她要是没有这样的信心肯定也不会拿到最终汇报里来讲。这个汇报我觉得这个部分还应该在强调着说一说我们的贡献，因为我们这个思考让这个井区的储量确实减少了一些，但是他们研究院在有一个井区重新更新模型以后的计算结果就增加了不少储量呢——”


“在L区和D区，”那姐接过了刘颖的介绍，把技术细节补充进来，“甲方的赵总和李首席都看了咱们项目的进展，他们非常重视我们这个技术序列在研究院的推广效果，小鸥的项目还受到了赵总在大会上的表扬，认为是一个技术突破，开发方案细化设计就应该在模型上进行。”


赵颖笑了：“有了那姐这个推动，现在油田已经决定要升级现有的软件，然后还要增加试井模块的采购——阎总，我们需要赶紧找一个试井解释专家来，要不你还把陈先生从美国请过来去给客户讲讲，我觉得这一个配套解决方案马上就能收效了。”

“嗯，推软件的事情我们再说，小那，继续讲你的汇报，大家听得很用心。”老阎来了这么一句。

那姐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她的讲解。

Joseph

那姐讲话总是很直接，也许跟她一直在外企工作有关。比方说我做的项目汇报她看出问题，她不会像国企里的人那样绕一下，她会直接让我停下来，然后仔细思考一段时间，提出一系列的问题。

最开始我会比较反感她的这个方式，觉得很强烈的冒犯感。但是时间长了以后就觉得她这样的方式其实最节省大家讨论的时间，也忍不住会有些模仿的感觉。

好像这次讨论的方式，老阎应该是还停留在国企的感觉中，他明显对于我提出的问题又有看法了，我从他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不过我也知道他还是能够包容我跟他的不一致的。况且说句实在话：他不喜欢我还能怎么着呢，辞了我他还是需要找一个人来干我这一摊事情，他都未必能找到一个像我这么敬业的。

说起来，在国企的时候“过多媒体”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我还记得第一次做井位汇报，准备了差不多有80张片子，然后先在所里过。当时的所工单大姐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特别强势，甚至连所长和书记都让她三分。我的项目是她负责的，所以自然是她来首先看我的片子。我就给她大致翻了翻，然后过程中说了说我的思路。

“不行！”单大姐马上要跳起来一样，“怎么能这么讲，这么讲还有什么意义！？”


我还来不及插话。


“咱们从头儿。第一页，这个标题，标题不能这么小，要大些。然后不要你的名字，这是所里的汇报，写咱们所就可以，勘探开发研究院XX所。你现在就改过来。”


我赶紧去第一页开改。


“你看你这个内容，太乱了，目录我们不是有模板吗，你看看我去年汇报井位的模板怎么做的，我一会儿拷给你。”


“要不——，”我小心打断单大姐，“我照模板改一遍你再帮我看？”


“来不及了——”我也不知道单大姐为啥觉得这么紧张，但是她好像总是这么紧张着，“我不就在这儿呢吗，照我说的改，快！”


在各种字体到标点到内容到目标到图件再到字体再到标点再到内容再到图件再到目标——我必须当着她赶紧改过来，三个小时就这样过去，我连口水都没有喝。


然后她最后看了一遍，“你看看，这说得多明白，回头我把我做的报告给你，你再看看，充实充实。有些我跟你说得片子，一定要抓图，咱们图不怕多，你知道不，图就是咱们地质的命！”


我一叠声地答应着，怎么也提不起对于单大姐的信任，也许她说得都对，但是我真没有觉得自己学习到了什么东西。

Joseph

等到我拿到单大姐的报告的时候我才真正震惊了：这跟她给我改的PPT全然不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我扪心自问了很多次，但是仍然很茫然。

算了，先按她要求的把图都抓出来罢。我自己想着，因为至少这是她最近的观点啊。

图抓完之后我就叫大姐来抽空给我看看行吗。单大姐白了我一眼，说她还有其它事儿，“我不是都帮你改好了吗，你这个小陈呀，怎么就听不懂别人的话呢，你就照我说的改，准没错，我的报告不是拷给你了吗，你好好看看，仔细学习学习，这个很重要的，你知道吗，你看看我这一堆的事儿，哪能天天陪着你搞这些，嗯，你赶紧去改去，赶紧干活去，什么都让我帮你弄怎么行，你这个小陈呀，怎么懒成这个样子...”

就这样被数落了二十分钟以后我耷拉着脑袋出来，怎么也没有想明白她为啥会化二十分钟说这些废话而不是在我机器前看看我抓的那些图是不是她要的效果。——老实说，就是现在我也不特别明白呢，她是什么心理在作怪。

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把过程定义为残酷。

就在所里要正式过PPT的前一晚上单大姐打我的手机：“你在哪儿呢？”

“在吃晚饭。什么事儿，单大姐？”

“你怎么这么不紧不慢的呀，明天就要过了你知道不，怎么不找我给你看看，你这个小陈呀，怎么我等了一天，你干啥呢这是，赶紧来，把你的多媒体带过来，咱们趁着晚上还有时间——别说了，马上，我就在办公室等着你。”

然后我几乎是嘴里还嚼着饭就跑到她办公室，她当然是一脸怒容的看着我：“给我！”

说着一把抓过我的移动硬盘，一边插一边继续，“你说说你，啊，怎么这么没心啊，明天就要过了，我天天就在这儿等着你，你也不来找我看看，还这么大晚上的让我陪你改多媒体！”

“对不起，我上次——”我刚刚说了半句。

“就是这个罢，”她迅速打开一个PPT看了起来，然后就勃然变色，“这是什么狗屁！“

我赶紧探头看看，哦，是以前的那个版本，”我有一个改过的，是这个，这个——“

”删了，删了，这东西还留着！“她说着不容分说就从我硬盘上彻底删除了那个原本，”尽耽误时间，你说，你就不想想我的时间多紧张啊，啊？”

这个过程再次重复了，字体、标点、段落、图件、目标、措辞，...，一遍一遍，一直到十二点半，“好了，你按我说的赶紧改，还有七八个小时呢，熟悉熟悉多媒体，我先回家了。按我说的好好熟悉一下哦，唉！”

“你赶紧休息罢，这么大半夜的，让你受累，单大姐！”

Joseph

所里过多媒体，我是第三个。

一上来所长就打住了：“怎么不写你名字？”

我看了看单大姐，单大姐说：“小陈啊，我不是说过好多次让你写上名字的吗，人家领导知道你是谁呀，你上来就说，是不是，怎么就不改呢？”

所长说：“记下来！”

我一脸惊恐，这个单大姐早就听说是一个翻脸特别快的人，现在知道了，只是嫌知道的太不是时间不是场合。

我继续磕磕巴巴的介绍这这个井位的背景资料——。

所长：“这段不要了，领导就是讨论这口井的，还说这些干什么。”

单大姐：“上次不就说不要这些了吗，怎么还没删除，真是，说了也不听啊。”

然后是四性研究的内容，所长：“这个模板，换了，我记得这个是单大姐用过的，对罢？你好像做过一个新的参数的，上次汇报挺好的，怎么不用呢。”

我这一肚子的苦水还没有涌上来的时候单大姐又加了一句：“什么都抄别人的！”

我笑了笑，说：“我记下来了。如果没有意见，我继续？”

单大姐说：“继续。继续！这个片子也不给我先看看就拿出来，成什么样子！”

所长：“现在年轻人莽撞也是有的，小陈你继续罢。”

然后是各种分析的内容，总是要落实到增储，一到增储所长就拧起了眉毛：“咱们先不谈这个。单大姐，你记得罢，上次咱们给院里汇报，咱们这个项目一说储量开发的人就叫，咱们评价不谈储量不行，但是谈了储量他们又说咱们夸完了就当甩手掌柜的。储量毕竟是一个大事儿，咱们还是谈井控储量罢，不谈这么泛，就说这口评价井的影响范围内的事情。”

所长这么说，单大姐也听出音儿了，说：“小陈，你记好了。”

然后是逐条的修订各种结论和建议，措辞都是又严谨又朦胧的，比单大姐那种锋芒感来说是另外一个风格了。

所长说：“小陈第一次，难免没有经验，多听听单大姐的指导，单大姐这些年汇报井位是很有经验的。下一个是谁的？”

Joseph

“李所，”我悄悄找到所长，“我又改了一稿，你有时间帮我看看吗？”

所长看了看我，一边敲字，一边说：“井位论证所里安排是单大姐负责——”他抬头看看我，一笑，“单大姐工作经验丰富，以前也是我的师傅，很多的工作流程都是她手把手教会我的，多跟她学着点儿，有你的好处。”

“李所，我说句实话，”我咬咬牙，“单大姐不帮我改好像还没有这么多问题。”

所长又看看我，仍然微笑着，“去罢，按照单大姐的要求好好准备多媒体。”

“所长，”我摇摇头，“你不知道——”

所长说：“好好改好多媒体，别的都不重要，明白吗？”然后他话音儿转而严厉，“去忙罢，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处理。”

离开所长的办公室很久我都没有展开修改多媒体的工作，因为那时我还是想不清楚所长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唉，年轻有时候就是要多付出一些代价。


之后的一个礼拜我都在这样矛盾的单大姐的管理下一遍一遍反复着我的多媒体，一直到最终局里汇报前。


我至今清楚记得单大姐看到我竟然敢拿出自己最初的版本去汇报的神情。我们这半个月的折腾竟然可以被我全然都抹杀掉吗？在当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也觉得自己因此而成功。但是这同样是年轻需要付出的代价的另一个组成部分，唉。


坐在石强旁边，我一边胡乱写着对于那莉芬的多媒体演讲的摘要一边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过往，当这些重新浮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一种灵魂出窍一般的感悟，发现自己当初其实既误解了单大姐的单纯也误解了所长的圆滑。有很多东西只有你真正从一个非当事人的视角和时间再重新审视的时候才能体会出当时其实并非是你看到的那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