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真懂罗刹海市，刀郎也不行

刘萝卜锅

男主马骥是个学霸，十四岁就中了秀才。


让孔乙己这种学渣老童生羡慕嫉妒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骥还是个高富帅。


有多帅？举手投足，迷倒万千淑女；头缠锦帕，又似天女下凡，倾倒世间直男。


有多富？马爸爸嫌考取功名没钱途，就逼儿子回来继承千亿家产。


于是马骥——马龙媒，这颗政界星储就摇身一变，成了霸道总裁。


有次，马总裁去山那边海那边搞国际贸易，忘了看天气预报，没想到杜苏芮激情洋溢地扑面而来，拥着马总浪里个浪，浪里个浪，把马总的贸易资金和兄弟洗了个干干净净之后，终于浪到一片陆地。


“这下安全啦~嗝”马总上岸，沉浸在大地的踏实体验中，还没来得及观察环境，就听见周遭有人在惊叫“妖怪呀~”、“快跑！”。


马总一听，心都凉了：“才别杜苏芮，又遇二师兄？我怎么这么倒霉！”抬眼望去，不见人类，所见活物都是些奇丑无比的妖怪。比妖怪更怪的是，妖怪们不仅没有对马骥采取什么特别行动，反而纷纷逃离他，嘴里还喊着“妖怪啊~快跑！”。 活生生“贼喊抓贼”盛大现场版。


△ By：zcool站酷“Jane静荷”


妖怪们很快跑光，惊魂稍定的马总勉强分析了一下局势，总算弄清楚，这些四散而逃的并不是妖怪，而是长相丑陋的人类，他们把马骥当成了妖怪。


“本帅哥为何会被一群丑八怪当做妖怪呢？”马骥深度怀疑自己被杜苏芮整了容，吓坏了当地居民，直到他走进一家饭庄乞食。一秒吓跑食客店小二以及店主祖宗八代之后，看到镜中虽落魄却依然沉鱼落雁的自己，马骥一通艰难的逻辑推演，才渐渐明白：这国的审美大概与外界恰好相反——以丑为美、以美为丑。


自己生得越美，在这国人看来就越丑；自己美到天际，对这国人来讲，自然就丑陋恐怖到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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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推演：这国人普遍丑陋，在观念碰撞中，丑陋者的观念自然就占据上风，把持了审美定义权，审丑为美成为主旋律，于是丑陋即正义。而美貌被妖魔也就成为必然。


想到这一层，马总不禁为自己的美貌与智慧所折服，还立下了坚持美貌五十年不动摇的誓言。毕竟，当地人见到自己都魂飞魄散，下馆子不用给钱。


但马龙媒很快就转变了观念。

刘萝卜锅

他浪到偏远山村，一些相貌接近人类的穷苦居民并不十分恐惧他，于是他千方百计获得了交谈机会，终于了解到本地文化。


原来，这个遗世而独立的小国叫做“大罗刹国”。人类潜意识中觉得哪里小而弱，就会下意识地在哪里加个“大”字来撑门面，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国的基本国策：以貌取人。选拔任用干部不看才干学识，不看德行操守，只看相貌。选拔干部就是选美，长得越美的——也就是外界看来越丑的——官阶就越高，依此类推，越丑的——越接近人类的——就越下贱。如此“唯美”，封闭的小岛生态圈必然开启审美逆淘汰模式，丑者生，俊者亡。像马骥这种丰神俊逸型的，在这国根本没坑位——已无贵贱可言，唯“牛鬼蛇神”、“非我族类”可名之也。


虽然相貌丑陋的高阶村民依然恐惧马骥，但作为一个成功商人，马总很快与最底层也就是罗刹标准最丑的村民打成一片。


这天，草鸡打鸣之后，村民带他去村北三十里的大罗刹国帝都。这一路——

鱼儿天上飞，

小鸟水中游。

踩过龟头蟹，

看过人咬狗。

浸过一丘河，

爬过苟苟营。

绕过一片巨葱苞谷地，但见——

黑石城墙高耸，

朱砂楼顶入云。

入得城中，恰逢百官退朝，村民指指点点，自豪地向马骥介绍：“那抬大轿上是我们马户宰相，俊美无双；这边是又鸟上大夫，也是倾倒众生……”马骥一看，魂飞魄散，高官们一个个五官争相篡位，狰狞不可方物。排头的宰相像一只错投驴胎又遭车祸的夜叉，炸裂可怖；那上大夫像一只鼠头鸭脖的鸡，看一眼三月不知肉味。幸好，后面官阶渐低，丑度渐减，不然马骥恐怕连幼时吃的奶水都吐得出来。


马骥正打算看看底层市民洗洗眼，不料市民们先看见了他，一个个惊叫着“妖怪！”屁滚尿流地逃散，村民拉着马骥再三解释：“这只不是妖怪，不过是长得过于丑陋了而已。”市民们这才敢远远围观这个异类。


自此，马骥以丑扬名，成为大罗刹国的顶流。


大小官员都想猎个奇，把马骥叫来看看，但没一家敢开门放马骥进府，隔着门缝开开眼就算练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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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百二十多岁的执戟郎不怕，他出过国，见过世面，把马骥奉为上宾，还发现了马骥的音乐天赋。


执戟郎把马骥推荐给皇上，龙颜大悦，正要召见，不料几位大夫怕马骥惊了圣驾吓破龙胆，拦了下来。执戟郎深表遗憾。


而马骥则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我真的帅吗，他们真的美丑颠倒吗，美丑标准谁制定，治国方略咋衡量，或许本无对错优劣，只是站位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一日，马骥醉酒舞刀，抓起煤粉胡乱抹在脸上，执戟郎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刀郎，此刻的你好美！我要带你去见宰相，宰相定会给你高官厚禄。”马骥扔了刀连忙推脱：“做公仆这么神圣的事，靠化妆造假来得逞是不是略显儿戏了？”执戟郎正色道：“真假谁人定，美丑岂无凭？物极必反丑极则美假极而真大谎若诚矛盾其实是对立的统一体……”话犹未尽，马骥已五体投地。


执戟郎并没有把马骥带到宰相府，而是重开筵席，宴请高官。酒过三巡，用煤粉反复抹脸的马骥带刀登场，一曲新歌且唱且舞，满堂惊艳，众生倾倒。


第二天，朝堂之上，众臣争相推荐马骥。皇帝龙颜再悦，派威公公持节以礼召来马龙媒，向他咨询大国战略，还请他唱K尬舞……一番心灵交流之后，皇心甚慰，封马骥为下大夫，恩宠有加。


人红是非多。天长日久，马大夫用煤粉开挂美颜磨皮的八卦就在官僚朋友圈流转开来。马骥虽然涂了脸，但还是要脸的。于是向皇上辞职，皇上不准。马骥就请假，皇帝给了他三个月长假。


马骥坐着公车，拉着金银财宝，回馈当初接纳自己的那个山村。村民们很感动，纷纷表示明天一定去海市，淘些宝贝来报答马总。


所谓海市，就是海洋版琉璃厂。不同的是，北京琉璃厂天天开，海市难得开一次。六天前，村民见海上有红鸟飞舞，就知道七天后海市要开。到时候四海蛟人聚在那里卖珠宝，四方十二国商贾云集，国际贸易在此风起云涌。不过，市场好，收益大，风险也高，毕竟杜苏芮余威尚在、卡努方兴未艾。

刘萝卜锅

听说如此神奇的市场要开，马大夫作为一名商人，不可能按捺得住，强烈要求同去：“杜苏芮我都经历过，还怕什么卡努！”。


一行人带着贸易资金，驾船出海。马骥恍惚回到了起点。三天三夜后，但见云水之间，楼阁参差，商船汇聚，海上赫然一座商城。



△ By：zcool站酷“Jane静荷”


城里珠光宝气，活色生香，琳琅满目。马骥正自流连，却有个自称“东洋三世子”的少年送上门来，说“一看马骥就不是一般人。”问清马骥的来历后，世子直呼“缘分呐！”当即给了马骥一匹马，邀他同行。


二人双马出了西城，踏岸临海，马骥还没来得及欣赏海景，胯下马却嘶吼着跃入海中。


马骥惊叫未已，却见海水在马前来了个中分，两侧水墙屹立，让出一道海底坦途，直通龙宫。


进宫后，世子把马骥引荐给龙王。龙王听说马骥是东土大唐来的才子，龙颜大悦，当即请他为海市写一篇软文。马骥也不客气，提笔就写——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腾蛟起凤，宾主尽东南之美。落霞与海燕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咳咳咳，华瞩风涛，光交目睫。遇其变现，状若鹦螺……咳咳……


这就是后来传遍四海龙宫的《海市赋》。龙王读罢，情不自禁，把小龙女许配给马骥，当即拜了天地。马龙媒之名，随着奇文与奇遇故事蜚声四海。


两年后，马骥与小龙女正在龙宫玉树下深情吟唱，一只长尾巴野鸡兀自飞来，凄凄婉婉地鸣啼伴奏。马骥一听这又鸟的叫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家，有父有母有老婆。于是提出要回家看看。小龙女特懂事地叮嘱：“咱俩缘分尽，我已怀了孕。我自守坚贞，肯定不再婚。求你莫再娶，只许纳婢女。三年四月八，儿女还你家……”马骥一听，被小龙女在《女德经》《女孝经》领域那已臻化境的修为深深震撼。这里简直是传统文化之光！马龙媒感动得饭都不想吃了。应小龙女之请，为腹中胎儿命名：“生女叫龙宫，生男唤福海。”留下一对赤玉莲花作信物，接过小龙女递来的装满珠宝的鱼皮袋，纵马而去。


马总回国，父母健在，只是由于大家以为他被杜苏芮弄死，妻子已经改嫁。


按照与小龙女的约定，马骥只收了一名婢女为妾，绝不再娶。三年后的四月八日，马骥划船到小龙女当初指定的南岛，但见海面一双儿女头饰赤玉莲花，戏水嬉闹。把龙宫、福海接上船，发现锦囊中有封信，是小龙女的笔迹：

曾跨过山和大海，
穿不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不再妆扮容颜。
还你龙宫福海。
当你抱着他们，
就像我在你身边。
我们仍然，还是夫妻。
你的明天，via via

……

刘萝卜锅

读罢，马骥心中五味杂陈，海涛翻滚——欲搏宦海，却从商海。扮丑迎合得皇恩，又撞进宦海。欲回商海，纵马入海，却坠情海……世界就像海浪，翻来覆去。


我到底是官是商？是丑是美？是高贵还是卑贱？是痛苦还是幸福？是高尚还是无耻？马骥心中充满了问号。


带着这些问号，马骥去问维特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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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根斯坦：“人类通过语言理解世界。语言的功能是陈述事实、描述现实。”


马骥：“所以呢？”


“语言是一幅图像——虽然字符与实物并不相像，但我们依然可以用“鸡”字对应现实中的又鸟，这一对应，“鸡”就陈述了“又鸟”这一事实。当然你也可以把语言理解为现实的地图。”维特根斯坦循循善诱，见马骥有点迷糊，就举例道：“就像FracaFlow，它本身不是地层，不是裂缝，却能够描述地层裂缝……”


“What is FracaFlow？”马骥好奇地问。


“这是一款蜚声四海的油气软件。游遍四海的你竟然不知。”维特根斯坦推销介绍道：“FracaFlow擅长描述地层裂缝，为之建立优质模型，尤其在非常规领域，更是战功卓著。要知道，比起地面，地下世界更加错综复杂、翻覆无常，……”


马骥感到，维特根斯坦的话就像黑暗中垂下的一缕丝绳，可以拉着他去往光明，那里的世界真真切切，稳稳当当，不再混沌不清、翻覆不定。但他怎么也抓不着绳头。“那么？”他喃喃低语。


“正如FracaFlow可以把看不见的地层裂缝化为图像呈现给你，语言可以把现实世界组织成地图呈现给你。”维特根斯坦一字一顿地说完，期待马骥醍醐灌顶的表情。


然而马骥露出一副我不信的样子问道：“如果语言可以呈现世界，为何我不能，你能用语言为我呈现真实世界吗？”


维特根斯坦正色道：“我不能为你呈现世界本质。我的使命是——洗清语言，澄清命题，推行规则。”


马骥好奇起来：“语言还要清洗？还有规则？”


维特根斯坦：“是的，人们用语言思考，却由于种种缘由，肆意玩弄语言、污染语言、歪曲字词、扭曲概念、践踏规则。这让语言几乎丧失了描述现实的能力，反而建起一座座海市蜃楼，引人神往却虚幻缥缈。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事情南橘北枳，很多地方黑白颠倒，很多时候是非不分。所以我要推行语言游戏规则，恢复语言工具能力。”


马骥若有所思地说：“此番求教，我领略了语言对于认清世界的重要性。不过似乎...没解决我的问题。”


维特根斯坦笑道：“但可以解决你的另一个问题。”


马骥不解：“什么问题？”


维特根斯坦神秘一笑：“重新和小龙女生活在一起啊。”


马骥叹道：“你可能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她不能离开龙宫，而我不知如何找回龙宫。”


维特根斯坦一拍大腿：“所以你要学会FracaFlow，搭配Transform微地震监测和MOVE构造地质综合平台，建立海底构造模型，摸清海底沟沟坎坎，别说龙宫，就是龙珠，也找得到哟~”


马骥闻言，赶忙起身去求购软件，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使用语言，真的能搞懂这个世界吗？”


“送你一句话。”维特根斯坦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可言者，皆可言明；不可言者，缄口莫言。”


PS：本文据蒲松龄《聊斋志异·罗刹海市》编译。文中化用了若干现代诗歌和若干古代辞赋作品，向原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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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微信公号“ESSCAGR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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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刚

“可言者，皆可言明；不可言者，缄口莫言。”

刘萝卜锅

李金刚 发表于 2023-8-18 11:38
“可言者，皆可言明；不可言者，缄口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