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的职业规划之殇

Joseph

在作这一题目之先，要根据现在已经明确的宋人史料对我国的传奇小说进行一番修订：

一、“直捣黄龙”


这张标准的南宋时期中国全图上我标识了岳飞在“第四次北伐”时期主要的地点。岳飞后来平反被封鄂王，其封地在鄂州，即今武汉。岳飞在第四次北伐时官职为“光州节度使”，光州即今河南省潢川县。岳飞所攻下的“朱仙镇”位于开封府南不足百里。黄龙府被汉人认为是金人发源地，位于今吉林省农安县境内。所以说，岳飞凡四次参加南宋北伐才挺进了大约700华里，黄龙府则有4000华里左右的直线距离，其艰难不言可知。

关于长线作战后勤补给的困难，北宋沈括曾有过非常精细的计算。“若兴师十万，辎重三之一，止得驻战之卒七万人，已用三十万人运粮，此外难復加矣。”（梦溪笔谈·卷十一·官政一）南宋时从合肥、武汉到河南驻马店一线一直都是战场，基本上没有老百姓长期耕种，沈括的计算里程恐怕要更加加倍。即便按照沈括的计算，岳飞北伐到黄龙府所需的民工恐怕也会让他的朝廷无法支付。

二、民心向背

南宋小朝廷之所以说它的“小”，要从它的实际控制范围来说，江、淮、荊、浙为南宋所固有之地。四川在建炎四年开始进绢万匹，估计此前已处于半独立。闽粤为诸越，经常需要派员诏谕而且经常被当地的地头蛇杀掉。 湘徽地多盗贼，几乎不见收税。陕西虽然名义上归宋廷，《宋史·卷二八·本记第二十八 赵构》载，“（绍兴）七年春，發米萬石濟京東、陝西來歸之民。” 《卷二九 赵构本记》明言：“詔：「金國使來，盡割河南、陝西故地，通好于我，許還梓宮及母兄親族，余無需索。令尚書省榜諭。」”可见此前陕西基本是金国管理。

而且，南宋治下区域经济崩溃、盗贼蜂起。大家所熟知的牛皋、杨再兴等岳家军将军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盗贼首领就是明证。其实很多南宋官军都是顶着官军旗号的土匪，各流寇仍享有自己的治下管辖权力，有好处时则遵令抗敌，无好处时则无视将令而自重。这种情况至岳飞第四次北伐之时已经非常严重，因为各地流寇皆有官号，袭夺百姓者常常就是这些“官匪”；而且因为各自由不同将领节度，纵岳飞手下的名将都能严格自律，却不能对友军直接攻击以护民生。

而在金控区，或者是被金侵袭之地。据《三朝北盟会编》记载，建炎二年二月初八日（赵构是建炎元年五月登极，当年改元，所以此时他当上皇帝还不足一年），金人以兵临（泰州）城，泰州军州事曾班议死节，“今欲与阖城官吏军民共以死守之，如何？”军民皆啼哭以告曰：“愿待制以生灵为念，屈节投拜、保全一城生灵。”班知人心不可违，遂迎金人投拜。从这则记载可见当时的官兵和百姓都已经不以某王朝为正统，不过觉得保命是第一要务，降谁都是一样的。

岳飞固然是一番热诚要救大宋的子民于水火，但是他治下的民众在认同感来看也未必都跟他一样觉得投金就是亡国奴。要知道，仅仅从赵构登极算起至岳飞被害，南宋北部和金国南部的汉族老百姓就已经在战火中煎熬了十四年。我们想象一下，同样在1939年陷入战乱的欧洲到了1945年就已经发生了非常强烈的期望和平的愿望，甚至在苏军、联军将领普遍以为会继续战争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互相妥协，你就可以想见当时老百姓祈望和平——即便是屈辱的和平——心愿之切。

三、兵不习练

岳家军当然是当时南宋战斗力最强的一支。但是南军的平均战力其实是显著不及北军的，兹列若干史料备索：

《宋史·卷二四·本记第二十四 赵构》
建炎元年，三月丁酉，（彼时仍称靖康二年，五月赵构登极改元）金人立張邦昌為帝，稱大楚。黃潛善以告，帝慟哭，僚屬欲奉帝駐軍宿州，謀渡江左，帝聞三軍籍籍，遂輒。

《宋史·卷一九四·志第一百四十七 兵》
靖康元年，（徽宗赵佶）詔：“軍兵久失教習，當汰冗濫，精加揀擇。”然不能精也。方兵盛時，年五十已上皆汰為民，及銷並之久，軍額廢闕，則六十已上複收為兵，時政得失因可見矣。中興以後（中兴谓赵构登极），兵不素練。

《宋史·卷一八七·志第一百四十 兵》
諸屯駐大軍則皆諸將之部曲，高宗開元帥府，諸將兵悉隸焉。建炎後，諸大將兵浸盛，因時制變，屯無常所。如劉光世軍或在鎮江、池州、太平，韓世忠軍或屯江州、江陰，岳飛一軍或屯宜興、蔣山，王彥八字軍隨張浚入蜀，吳玠兵多屯鳳州、大散關、和尚原。是時合內外大軍十九萬四千餘，川、陝不與焉。及楊沂中將中軍總宿衛，江東劉光世、淮東韓世忠、湖北岳飛、湖南王四軍共十九萬一千六百，亦未嘗有屯。

《三朝北盟会编》
建炎三年春，粘罕之犯扬州也，时御营之师必有十万，而粘罕止有五六千骑。

关于粘罕犯扬州的问题严重性，直接把赵构驱赶如海逃遁。

《三朝北盟会编》记载，建炎三年，金人在粘罕、王宗弼（金名完颜兀术，后世传奇小说中称金兀术）为主的将领率领下伐江南，约计五六千铁骑，并无后勤补给，一路孤军深入敌境——这同时赵构还经历了一次非常重大的武将叛乱行为——
三月六日，赵构问淮南可见金人否，臣子对，有金人出没。赵构此问，是因为二月金人已经犯淮甸。
同时记载，金人陷青州，知州刘洪道弃城。
同时，金人陷鄜州。
六月二十八日，磁州叛附金人。
七月九日，莱州叛附金人。
闰八月十四日，密州军败，降。
同日，金人自淮东淮西两路入寇。（粘罕总领其事，宗弼副之）
闰八月二十四日，宗弼建言犯江上，粘罕归北，宗弼领总军事。同日属多路同犯江南，两浙震动。
十月二十五日，金人陷黄州。
十一月，寇庐州，叛附。寇和州，叛附。
十一月二十一日，陷临江军。寇六安、吉州、袁州，皆下之。
十一月二十三日，寇抚州，叛附。
十一月二十九日，江东安抚使陈邦光叛附金人，建康府（金陵）陷。
同日，寇建昌府，未果。
同日，濠州叛附金人。
十二月七日，陷广德军。
十二月八日，陷安吉。
十二月九日，余杭叛附金人。
十二月十日，寇杭州，浙江安抚司弃城遁去。
十二月十七日，陷杭州。
十二月二十二日，陷洪州，屠之。
十二月二十五日，薄明州不克，张俊击败金人。
同日，吉州叛附金人。
建炎四年，张俊弃明州。
正月五日，赵构车驾幸昌国，金师掩至，循海路遁逃，昌国遂陷落。
正月十四日，陷陕州。
正月二十日，犯潭州，湖南安抚使弃城。
正月二十五日，登楚州不入，退去。
二月十三日，屠杭州，兵退。
二月十八日，陷秀州；十九日，蔡州知州弃城；二十二日，平江府宣抚使弃其军；同日，平阳府弃城。
二月二十五日，陷平江府。
同日，金人犯荆门，守军弃城走。
四月二十五日，韩世忠与宗弼战江中，为宗弼所败。（此即黄天荡之战，本书作者徐梦莘为赵构本朝人，所引书记就地取材，其细言布军得失，甚可信也）

Joseph

岳飞最后虽然仍然是四支北伐军主帅中军阶最低的一个，但是据史料记载当时南宋超过六成的兵力其实都已经在岳家军统辖之下。所以仅仅就一个主战派将军来说，岳飞已经做到了南宋王朝的最顶尖儿的位置。

目前能看到的史料来说，赵构对于战与和的选择其实是非常明确的，所以才会持续重用议和派的秦侩。而且也有很多史家论证了南朝“屈辱”议和的历史背景，比如说赋税太少、民心不付、军阀割据等等。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构选择启用具有明显的主战倾向的岳飞其实就是用他的战绩来增加和谈的砝码，这也是持续向岳家军授权却不供饷的一个诱因。

从一个武艺和韬略都很有过人之处的将军来说，岳飞如果不主战则他的职业发展势必走向自己的短板。但是如何能够在一个明显跟自己的发展方向不一致的大框架下提升自己的发展空间，我个人感觉岳飞确实没有很好的经验。

之所以在这里提出岳飞的案例，是因为很多技术人员走到某个程度就会遭遇技术发展方向与公司发展方向的矛盾。这个矛盾也是持续困扰很多技术型专家持续发展职业空间的一个重要瓶颈。

Joseph

前一阶段，有个朋友询问私营油公司的发展空间，他比较相信油公司的发展更加倾向于技术本身。而跟油服公司不同，油服公司恐怕总是更加倾向于他们的产品或者服务。

究竟油公司和油服公司哪一种更加倾向于技术本身其实也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油服公司，就是靠出卖它们旗下的人的智慧或者智慧转换成的产品而盈利。一方面来说，它们更加强调人在产品或者服务中的贡献；而在另一方面，也确实会限制公司员工的技术发展与公司的技术目标有着比较高度的一致性。

油公司，比起油服公司更加看重的是其产品带来的利润，员工的责任主要不是为了直接造成公司利润，而是直接造成公司的产品产生利润——产量提升或者成本下降。同样来说也是存在着公司如果短期利益观念强烈就会更多看重产品，而从长远考虑又必然会兼顾员工的技术提高空间。

从一定层面来说，或者说从现在我们的人生阅历来说，我们还无从从更贴切、更立体、更全面、更有前瞻性的来看待这类矛盾。这个矛盾有点儿像孟轲曾经打的一个古怪比方——“鱼和熊掌”，而其实是有着远非二元（好-坏、是-非）认识论所能涵盖的更多角度。孟轲在遭遇这样的矛盾的时候会强调“舍鱼而取熊掌”，“舍利而取义”的基本观点。而在一个比较现实的选择面前我们很难说一个选项是完全的“鱼”，而另一个选项是完全的“熊掌”。如果换算到“义利”之争，则大多数我们遭遇的选择或者没有那么强烈的义与利的冲突，或者就是每个选择里都有着无法放在一个平台对比的同样重要的“义”或者“利”的成分。

为什么要说到这种选择？

因为，我们面临此类选择的时候如果感到犹豫，我们在面对自身发展方向与公司设计方向的差异的时候也会持续摇摆。

Joseph

生命好像可以被金钱延长。这个道理对于富人来说是自然的事情：并不说是他可用真的买到生命，而是说他可以用钱来雇用更多方向的专家，缩短他要完成的事情的时间，得到他自己怎么样也无法实现的成果。就好像我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富人，但是如果真的需要，也可以雇上两个钟点工来帮我打扫房间，而利用这些打扫的时间继续做自己更喜欢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从社会出现了分工，无论穷或者富都是在花钱买命，只是穷人能够买到的少一些，富人能够买到的多一些。

居静必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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