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随感，不断更新] 听故事的人

Joseph

今天晚上，出发去机场的路上，遇到一个比较有趣的司机，太有趣了，以至于我都没有介意他些许绕路多收了三十来块钱。
跟我遇到的大多数北京出租司机类似，这位先生也是一个话痨，大道理层出不穷。不过，他真正让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是因为他在教育我对于孩子教育的时候提出了特别适合我这类人的观点。

我相信他受到的教育不高，此类总结应该更多属于道听途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捕捉客户心理的用心。一个人只有大约初中文化其实是很难系统学习西方哲学或者教育学知识的，他估计也未必就能准确理解他表述的深度，但是他肯定是通过不断的揣摩找到了这类出国的人大致相同的看法并能非常好的选择到那些关键字句。这让我想到我们很多日常工作，尤其是技术应用领域的工作，其实我们很多同行也是并不多理解自己的工作，只是摸索到了工作套路而已。看着他非常努力的让我觉得他是有思想的，我突然非常感动，其实这个说不上敬业的出租司机身上体现着你我都有的那种执著和志向，他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一面镜子照出我们自己的精神面貌和思考方式。

很多人都会强调自己的独特性，甚至不知不觉就夸大了这种差异。钱钟书《围城》序言中曾经说，不能忘记他的主人公是一群无毛直立行走的动物。他虽然在那小说里还是写有限的知识分子风貌，但是序言却着实写了超越于正文的那种俯视感，以至于你再重读小说的时候就会明显感到与直接阅读小说出现了很大程度的感观差异。今天这个司机师傅给我的感受也让我重读了一遍《围城》。

Joseph

我们的看着别人的生命轨迹就可以反思我们自己。即便我们生命与讲故事的人没有交集，我们还是可以发现可参照可对应的东西。

听着他的故事渐渐苍白，你会突然发现自己表达到一定程度以后也是同样的找不到新素材。

做一个听故事的人，安然看着大家一个个的表现也是一种可贵的高傲，至少于我是如此。

Joseph

（没写完就跑去忙活买咖啡，然后就偷懒等登机了，现在在Astana机场也是转机时间长，不妨仔细把我想到的写完，不过经过一夜的折腾这个总结似乎也就比原来有些变化，情绪未必都能接续上了）

我身边有很多听故事的人，经常能够遇到。

去年了，十一，我回老家去跟中学同学聚会。这个聚会似乎就是因为我回去之前跟很多同学打了招呼的缘故，很多同学据说后来对我的印象有很大改观。小学初中同学对我的印象，说起来是比较复杂的状态。很多人认为我首先算是同学中“混”的还不错的一个，但是也是跟同学联系最少的同学中的一个，那么我似乎就是一个恃才傲物或者恃强凌弱、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类的人物了。其实跟我一直有紧密联系的那三个同学知道我只是比较烦大多数同学聚会的场面。尤其是我原来还是个班副，领个酒发个言也是责任。偏偏自己的生活离开他们这些在油田里安享同时又很多抱怨的同学的日常状态太远，这场合比大学同学聚会的沟通还艰难些。

与我的情况类似，我们原来的班长，也是我当年暗恋了十多年的女孩儿，也很少参加这种聚会，她曾经给我写邮件里说她真的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就会像我一样游离于这种同学交流，“只有几个想见的人还偏偏不一定能见到呢，所以就在人群中默默的听着，听完就走”。

我知道班长也不是孤傲那么简单的感受。确实，陌生人给我们的感受是找相似点，亲近人给我们的感受正好相反就是找差异点。

其实自从最后一次努力追求这位班长失败以后我跟她也是近二十年没有再见了，——她提醒我说，我离开油田之前回老家所在采油厂曾经在同学聚会上露过面，偏巧我心情不够好，她又在忙着回去给孩子喂奶，一面是有的，确实只是一面——沟通其实很少，甚至比起来陌生人还更加陌生些呢。

熟人渐渐的陌生后的感觉就好像很多分手的情侣之间一样，你其实一直都非常关心她的近况，但是总觉得没有必要去关心，你知道她很多生活的情况，却从不肯主动去打听或者联系。

班长请我到了松原一处还算清静的西餐厅，也不是正饭时，她笑起来：“其实你的情况我大致都听说的，想不听都不行，很多同学都在说。聚会也是你，三俩同学一起吃饭逛街也是你。你去北京，买房，把家接去北京，去国际大公司，孩子学习很好，念国际高中，一件一件的，”她苦笑了一下，“躲都躲不开。”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依旧能够想起第一次追求她的时候凌晨四点站在她家门口却不敢把一封求爱信丢进去的颤抖，有天太早寒气还重的因素，更多的是害怕，整个人都颤软了。那封信最后还是上学后邮寄到了她们学校，答复也是非常官样的，“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女孩儿”。一片痴情就被不足一页纸给撕毁，看着她那陌生的字迹，眼泪扑簌簌偷偷在床上躺了一脸。

她已经不记得她当初是怎么一再拒绝我的了，但是她指出我当时的记忆其实是有情绪的，不够客观。

我点点头，小心的喝着汤，听着她拿着小匙在碗里随便划着，真的觉得她变成陌生人以后我全没有了那些紧张和压抑，这倒是真实的幸福。

这当然是真实的幸福，妻子是一个对我特别呵护的人。她能包容我如同儿童一般的疾风烈马似的各种思考，在关键的时候还能给我浇浇冷水，找找差距。我当然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追求到了班长也会让这场恋爱最后轰轰烈烈的结束罢了，她的包容性和学习能力其实比妻子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尤其是她的个性之强只怕只有比我更强。这样高度相似的人，其实更适合做朋友互相鼓励，但是做夫妻就容易更加增强两者都强的部分而更弱化两者都不足的部分，必不能持久。

在妻子面前我有时候也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喜欢听她滔滔不绝的把工作中的各种琐事的原本都按照她的记忆给我描述一遍。她并不提炼高度，只是把很多细节都尽力的说出来。我当然知道很多恋爱中的女孩儿都是这样的模式表达她对于男友的信任。结婚十七年，我们似乎仍然在恋爱中一样需要持续的这样的模式。

这个模式能够成为夫妻间的一个模式，当然是基于我对于爱情的不懈的追求，也是妻子的学习能力和调整能力的体现。其实最初妻子对于夫妻生活的质量并不特别刻意追求，她决定嫁我也只是认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罢了。但是随着这种互动的固化，夫妻间的沟通也就成为一直持续的常态。仿佛菜增加了一点调味品并不会让菜的营养提升很多，但是如果你吃过有调味极致的菜之后再吃没有调味的菜肯定还是考虑的不是营养的问题。爱情生活－夫妻生活也是这样。

班长是一个强势的人，她找的老公也是一个教师，但是为人似乎比较低调，也特别体惜班长的古怪脾气。看起来真是应了那种老话儿，好脾气就遇上坏脾气，坏脾气就遇上好脾气，好像一物降一物一样。我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她管孩子时的各种暴躁和她老公的从容，感到特别感动，觉得上天真是太怜爱世人了，如果硬按着我的执拗把班长给追到了、结婚了，这家也肯定用不上三年就打散了。她说自己的坏脾气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好笑，但是我不能跟她炫耀自己的教育理念的推行，只是听着，心如同晒在软软细细的沙滩一样懒懒的。我承认，这就是幸福。

Joseph

还记得刚刚分配到地调的时候，下小队之前没有什么事情，就泡在高中的同桌家里。妻子现在是把这个同桌列为我的主要女友之一的，我思考了之后也承认这是恋爱，但是在当时我并没有挑明这层关系。
这个同桌最喜欢的就是拉着我去看她的几个闺蜜，以至于后来有人把她的闺蜜要介绍给我作对象的意思的时候我只好拒绝了。
听着几个女生讨论她们的各自工作中遭遇的事情，变态的领导啦，变态的同事啦，不可理解的各种琐事都在她们聊天中左耳进右耳出。这个时候并不需要我说什么，长了嘴，就吃就好。同桌因为没有名分，也并不跟我有亲近举动，只是拉我衣袖让我坐她边上，但是从不在这种场合里跟我聊天，仿佛我是她带来的一个小猫小狗一般。


有个闺蜜偶尔也带男友来一起吃饭聊天，那个年代吃也吃不了好的，不过就是找个地方年轻人可以畅所欲言，他也是陪一个笑脸，很少插言这些女生的讨论，不过他比我强，偶尔也会点评点评，直到被女生一致批评之后才好好吃饭。我好像从未跟这个男友说过话，甚至客套话也不说。现在想起来我那个时候的脾气古怪到让很多人都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误解。呵呵，不过挺好，那种静静不发言只负责吃饭的感觉，真的。

如果跟同学聚会，很少能全然不说话。

有些同学非得抓了你就各种唠。就是今年夏天，我侄女儿考上了大学请客，我全家回东北去祝贺。我哥跟我很多同学都是极好的朋友，所以凑了两张桌子的我的同学的程度。我一进饭店就被抓了去挤在他们之间。我说我已经戒酒了。不成！不成！虽然很多同学都知道我脾气古怪，但是他们仍然不怕把我惹毛了，这样的场合我当然也不能像高中大学的时代那么毛躁，但只坚持自己的滴酒不沾。几个同学一方面痛批我退出了同学群，一方面也讨论各种他们工作中的事情。我默默听了一会儿，凑在我最要好的朋友边上问他最近孩子学习可还好，他家孩子学习一直不错，好像年级里能上四五十名的程度。他笑了笑，冲我摆摆手，也不接这些的茬儿，说：“只管听着也好。”

这个好哥们儿说是几年前因为身体不适开始戒酒，我坐他边上也算运气，喝雪碧算是陪着他。

后来还是悄悄私聊了几句他家孩子，然后他妻子的事情。油田家属区搬迁以后他们夫妻的情况有些微妙，他妻子是地方的初中老师，不能跨地区调动工作，现在暂时也只好周末偶尔回家，算是两地。

我听了一笑：“同病相怜。”

他当然也知道我这个情况，取笑我说：“我们俩骑摩托也就一个半俩小时的事儿，不怕护照签证的烂事儿，呵呵。”

同学们仍然在那边吵闹着，各种话题都已经延续到各自孩子的兴趣班上去了，很多同学家的孩子都在初中或者高中，家长压力似乎很大，所以怎么能找一个高中老师走走后门儿让孩子能够排一个好座位、报一个好兴趣班就成了大家最为热衷的议题。我再次沦为听众主体，也不必说自己的讨厌这些思考了，连表态都不用，直接就在他们的各种评价每个不同的老师的好坏亲疏中等来了庆祝节目的结束。

品行不好的同学又有两个偷了整瓶的白酒走，和我哥结婚的时候没有两样，夹进外套（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才大夏天的穿一个外套）的方式和固定的那两个人。因为桌上的饭菜是定制，一桌好像几百块，但是白酒啤酒都是要根据具体喝掉多少瓶来统计的。

我哥结婚那次，好友跟偷酒的同学对着打了一架，双方都见了血。二十多年之后，同样的行为却只是被好友大声嘲讽的叫出来，听的人也浑然不觉羞愧的自顾走掉。

庆典插曲，让听众感悟的更多，大家都学会了包容的同时仍然保留着某些自我。

study03

好像听听出租车司机说了什么

Joseph

一位小友，联系几次之后我选择了断掉联系。我知道这算是得罪她到家了。女儿批评我拒绝她的邀约的口气“高冷”。我只好苦笑着坚持放弃掉一个朋友，不能解释。

我有些决定是肯定全凭直觉的，尤其是交友。这里说的交友是特别指那种感情交流的朋友，而不是工作伙伴。

工作伙伴我比较少挑三拣四，因为这些年的打拼业已让自己知道这个事情几乎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同情自己的上司，不配合自己的下属，如果太苛求这些才能把团队调动起来，那就不是一个PM了。

情感朋友的交流通常会形成一直可以联通的纽带，互相持续在沟通中都有所补益。我有些情感朋友确实是从工作伙伴发展过来的，这个小友就是其一。

自从感到两人讨论情感话题多于工作话题之后我就把她列入了朋友的范围，经常时不时要问候问候。

在这段友谊中我也是一个听众，听到的内容就不在这儿细细写了，总之都是一个年轻却有些工作经验的女孩儿的职业选择的苦恼。像她这样的人其实应该有很多，所以我听她说起她的情况的时候也经常会一整夜反复权衡自己如果处在她的状态会怎么办。

真的很累。

最累的地方就是我看不到她有所启迪、有所调整。

其实朋友的建议当然只能是建议，具体的执行还是自己。我这个小友，征求意见的成分似乎很淡，找人倾述的意思更加明显。

坦白说，我曾经在女生倾述的事情上载过跟头的，所以现在非常怕女性朋友找我反复的倾倒情绪垃圾的行为，这种信任对于我这样意志薄弱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听故事，如果总是重复的部分，我想我听妻子的就足够了。

hexing538

品行不好的同学又有两个偷了整瓶的白酒走居然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啊。哈哈！

Joseph

有个朋友跟帖子说好想知道出租司机都说了什么。

既然是论坛，这种交互性还是容易保障的。

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哈萨克干嘛之后就说：“十一不算数，但是过年一定要回家，”他估我的年龄估的非常准，“四十来岁的人了，什么都比不了媳妇少操心多活几年，人能开心能多活几年就是对家庭对孩子的最大贡献。”

说到孩子教育：“孩子需要引导，但是引导是有技巧的，要给孩子一个空间的同时给孩子一种感觉你在很大的方面都让他有高山仰止的感觉，你就是他未来的榜样。”

说到健康，前面也提及过，但是：“健康不全重要，更加重要的是快乐，传达出快乐，让家庭成员感受到快乐，这种健康是身心健康，这种健康才是我们老祖宗讲究的健康。现在很多人养生，光养个身子有什么用，每天每天的跑医院，能健康吗？寿命再长也是增加自己的烦恼时间。这叫健而不康。”

说到孩子恋爱：“不用阻拦，也不要鼓励，就让他们发展，他们其实能从其中摸索出很多相处的道理，这些孩子都是独苗儿，通过小朋友的交往能培养出很好的合作能力来。”

四十分钟，他滔滔不绝，成语连连，我的记述反而是删减、转达和扭曲了。

Joseph

hexing538 发表于 2014-10-12 12:02
品行不好的同学又有两个偷了整瓶的白酒走居然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啊。哈哈！

说这两个同学，其实还蛮心酸的。

都是很聪明的人，也喜欢练练武术。在我们小时候是《少林寺》时代，所以我个人也曾经学习过长拳套路、南拳套路之类的。而这两个同学可以前空翻和空中飞脚。

只是学习不好在我们那个时代倍受歧视，尤其是我们那些素质真说不高的老师们的责骂鞭鞑之下就连职高也考不取，走后门算是“接班”了。提早让老爷子退休，孩子作为新工人上岗，这在九十年代初还可以操作，后来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采油厂的圈子其实跟一个村庄差不多，文化氛围更加不如村庄，他们的学习失败就被换算到工作失败，然后进而好像妻子们纷纷出轨——当然他们自己也不是什么清白身是真的——最后离婚，孩子又学习极差不能给自己张脸，怎么说呢，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方面有自尊的感觉，只要有饭局就交五十去吃，吃了又觉得亏，自然会尽量偷些东西抵偿。人到这个地步，仿佛只有一个躯壳和最简单的计算能力了。唉！

Joseph

其实，讲故事的人未必是有故事的人，听故事的人却肯定是有故事的人——因为他多了些素材。

但是，很少有人可以“大声希音”的。中国传统上喜欢人“木讷”。孔丘先生甚至直接攻击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但是他不是还是通过弟子们传了部论语。李耳先生认为“道可道非常道”，还是用了常道道了五千言。圣人尚且以言立命，何况我碌碌辈。在我们的同类中，即便没有语言能力的残疾人也尝试着表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一个讲故事的人肯定都是听过故事的人，每一个听故事的人都曾经在心里或嘴里编过故事。

很难奢望我的朋友们都是那种思路清晰，讲故事栩栩如生的人。我感觉最少也有超过一半的人其实是不善于或者不乐于讲故事的。

我初中最好的朋友，生性就比较闷，如果我去他家里，干嘛都行，真真是“穿堂越屋妻子不避”，但是他劝我跟几个他觉得非常重要的同学修好关系已经有好几年了，似乎一直就无法说服我，经常还被我说的连连点头。他当然也一直都因为我能视他为第一知己而在同学中感到骄傲，也经常愿意把他家孩子的教育问题拿来让我出出主意。其实我对于他的情况无法猜测，所以很多招说的都是基于我是他的情况下的假设，等到他去操作就全部是另一个版本，有的道理甚至对孩子还没有说三句就已经被孩子气的抡起老拳。

我一直觉得他是有故事的人，但是他不是讲故事的人。

大多数的聚会他都帮我张罗，无论我提出了怎样苛刻的要求他都没有怨言的把我希望见到的同学给找了来一起吃饭。当然，所有同学中也只有他可以不必顾忌我的脸色直接说出我的问题——就算我抵赖、诡辩，我也不会对他生气，因为我知道他对我的付出我这一辈子也还不起。

我很少听到他的故事，他教育女儿的失败也是一句“快帮我管管孩子，英语才考了三十多分”就算完事儿。

我甚至不记得他曾经学习还不错过。他有一次喝酒的时候提起来，说初中一年级有一次他有一科考试成绩还在班长和我之上过呢。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是我猜那也就是一般的小考，他不会说更细致，我也不会追问那么多。他的故事一直在我这儿好像只有我自己的版本。

我想他的时候一般都是感觉自己深陷绝境无法自拔，他一个是没有我这些经历，再就是嘴也说不出什么高妙的名言警句来，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他夜就是“挺一挺就过去了”之类。我喜欢听他这么说，很像一个哥哥对待弟弟的感觉，他不表达更多的时候我也能感到他希望他能认识什么人可以帮到我的，——“这要是在松原......”，我的心就已经可以平静很多。我知道，有些东西，说出来也不是让人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