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讨论与职业发展

Joseph

有些人比较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所以对于新技术、新思想都更容易成为推动者。这是一个人类传承的文化规律，我们这些搞技术的、搞科研成果应用的也概莫能免。而一旦进入了推动受阻或者推动中受质疑就会有些人觉得难于接受。

我上大学的时候，气功正当道，无论去哪个油田实习都会早早的赶上广场上大批的练功的人，一如现在的广场舞，——其实一个民族不踏踏实实找找自己的医疗保障系统构架的问题而跑去动员全民娱乐性“降低医保”是民族的悲哀，但是我们不能更多讨论这个议题，——就气功当时的流行来说，可以说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各种方式的骗子，跟现在混迹到中医保健、中医养生之内的很多人一样，看到一个投入的机会就立马圈地立说的做起来。

XX功，如果有兴趣去翻看翻看历史的同学可以去看看，是1992年从长春开始起步的。创始人XXX最初就在我们学校前面的广场免费给同学们做气功治疗近视眼，然后就租了我们学校的礼堂来做“带功报告”，等到他描述的1992年这一年，他的“带功报告”的入场券要买的200元／人。1992年，200元是很多工薪阶层一月薪水的水平。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去听，也有更多人要化12元去买他“带功报告”整理出来的书。

几乎也是同一年，哈尔滨一个“发明家”可以在一桶水里只是放一点点“特殊制剂”就马上让自来水变成最好标号的汽油。

几乎也是同一年，那些没有意愿要领着别人去做什么“功”的人开始宣称自己的“特异功能”，各种穿越、各种意念力层出不穷。

有趣的情形是我们马上就能看到“特异功能者”向“气功练习者”抛媚眼，说气功是练习出“特异功能”的一种办法，之后就看到“发明家”承认自己的制剂需要“特异功能”。

所有的这些混乱当时都是上了国家主流媒体的，同学们中有一个人很认真的阅读了大量关于哈尔滨“发明家”的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他认定这是一项改变人类命运的“伟大事业”，因为水直接变成油的过程绿色环保、高效廉价，肯定是未来能源发展的大趋势。我彼时在学院的院报也充任一名通讯员，偶尔还要写写各位老师的长篇颂扬文字。当时我跟他说两点：一、水变成油的过程必须如同油变成水的反过程才能成立，如果说油变成水在消耗能量，那么水变成油势必吸收了能量。这是物理学；二、这种事情不能看报道或者长篇的纪实文学，因为我个人经验来看这类文字本身不实之处特别特别明显，很多甚至直接出于传主授意而为。这是新闻学。他当时批驳我们类似的观点就是一条：你们根本就不能超越自己的常识来看到一个显见的事实。他生气了，不再跟我们这些不懂事理的人纠缠，他要用自己的慧眼独具来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

别人对于我们的观点提出质疑，其实并未涉及到我们的聪明才智，为什么这个同学一下子就把问题搞得如此的紧绷呢？仔细回想，我自己也有过极其类似的情况出现：1990年夏秋之际，我第一次离开吉林油田去长春读书。晚上整个宿舍的人夜谈，互相增进了解。一个山东来的同学说，长春太小了，南方的城市都比长春大很多，在南方长春这样的城市连地级市都不够。我当时就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吉林人受到了侮辱，马上跳起来说他的说法不对，他根本没有去过那些地级市，他得不出长春是一个小城市的结论。争论得乱七八糟，我们俩最后都气得够呛。那个时候年轻，总是会把自己标上各种标签才能把自我挺立起来，所谓“中国人”、“东北人”、“吉林人”皆此类也。真说起来自己有多么爱国、爱东北、爱吉林，恐怕反而没有现在已经中年的自己更有体会，但是那表现却十足十的张狂无忌。如果有人说说自己的观点有什么问题，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也并非探讨问题，而是马上把问题的认识跟自己的聪明才智建立起对等——你否定我就是说我笨，就是说我没有见过世面等等，然后在讨论中未免增进很多不必要的情绪和冲突，结果自然也只能不欢而散。

这些过程，说穿了，不过是自我不独立而出现的一种心理学上所谓偏执的趋势，本不值得拿来再做谈资。但是，我们做任何工作中都会遇到跟自己合作的过程中与自己的观点不一致的人，甚至也有一些一直自我不独立，不断需要借助于其它的力量来完成自我的人所带来的攻击。举一个职场中常见的例子，你在一个公司或者团队中干得好好的，突然有意愿离开这个平台去新平台发展，有些心理有阴影的老板或者领导就会忍不住从心里要给你一些不舒服。再或者你在什么场合误打误撞的说了什么伤人的话，而你伤到的是某个领导的小姨子，领导也可能给你穿几年的小鞋算是留个念想。更严重的，你对于项目中的具体技术的思考跟同事们不一致，有些同事和领导会因此怪罪于你，折腾到你放弃自己的思考为止。凡此种种，也是避无可避的现实。

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展开技术讨论，以及如何避免自己产生一种借助于外在、借助于其它力量完成技术讨论的思维趋势？因为现在我们能够非常清楚的知道，这种借助于外在力量来完成技术讨论的思维趋势只会让你的技术发展越走越窄、越走越艰难。

关于讨论，我们可以学习着在某个阶段只做一个倾听者，要闻者足戒就够了。如果不能平静的说出自己的技术观点，就干脆闭上嘴巴不说出来。很多知识分子特有的尖酸刻薄也是在技术讨论中最要不得的，对于争论的对手动辄摆个脸子、作个样子、扣个帽子、打个板子其实都不利于你真正交流技术论题。


从另一个方面，我们如何避免更多跟这种如同我在1990年代的情形的偏执人群来纠缠呢？我现在的态度非常直接：越过他。一个这样的技术专家就算是智力可以超群卓伦也不会有很高的造诣，为什么？在现在这个高度分工协作的社会机制之中，想要一个人或者三五人就撑起一个学科或者一个学派来撬动整个社会的改变的行为——我们先不论其观点是否符合科学原理——都是极其艰苦卓绝的。西方公司普遍在招聘员工的过程中不特别重视新员工的技术能力，而更看重软技巧（Soft Skills）的观察，盖因技术能力可以通过培训来贴补：你不会Petrel？参加两个月培训总能胜任了罢。但是如果你不会分工协作，那公司可短时间内帮不了你这么多。越是一个行业的领导者、管理者，越能够理解团队是在一种并不和谐的气氛中持续着磨合而走向目标的。那种从一开始就希望整个团队“万众一心”的人如果不是过分天真就是缺乏诚意，因为那样的团队不仅仅是不存在，而且也会给一个组织带来更大的风险、盲动的风险。事实表明，只有多元化的、并不一致的团队才能胜任更持久的协作，才能在关键的时刻保持着不仅仅是精神层面（Spirit）的协作，更重要的是才智层面（Intelliegence）的协作。


所以，我们就走到了现在。要记住一个最根本的点：即便是一场技术讨论你没有说服对方也不是你的失败，说服了对方也不是你的成功，——道理很简单，因为你们讨论的是技术合作，而不是完成一场辩论。而对于喜欢纠缠在辩论中的1990年的我，你最需要做的，就是无视他的辩论过程中的任何声音。如果你想了解他的真实的自我，就去业界直接看看的成绩，他被自己支撑出的外相控制得无法自已，你透过他的言辞已经无从看到他的真实——为“中国人”、“东北人”、“吉林人”代言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是一个名号的附庸罢了。

~仲卿寅瑾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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