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规划] 如果职业可以预期

Joseph

很多我认识的朋友和同行们都对职业有预期，但是预期的标准差异很大。我从一个亲身经历的事情开始。

我哥是一个教师，在1989年他毕业的时候，他雄心壮志要做一个改变中国教育理念的人。他作为一个初中化学老师，只能教孩子初三一年的课程。用一年来改变一切，这样的壮志也许太残酷了些。但是，他第一年确实做得非常非常棒。他起用了一个班上最调皮的男孩子当他的课代表，给他特别的授权让他参与班级管理。这个孩子的带动力让他们班很多调皮的孩子重新分裂组合，无法真正形成对抗老师集体的一股势力。那个时候我哥的期望值远非一般人可以理解，他不仅仅在完成化学的教学任务，同时他大量的纂写教育学论文，还抽时间完善自己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精力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峰也许在这个当时只有23岁的年轻人身上可见一斑。

之后，他受到了校领导的青睐，希望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哥。年轻气盛的家伙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了。这种事情，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能体会。在当时的国企里或者事业单位里，24-25年前，一个学校的校长或者工厂的厂长真的就是土皇帝，他们的权力可以一直延伸到别人的私生活。所以我哥因为这个拒绝而马上沦为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他被派到和他专业不相干的《劳技》课，不再担任班主任。随后，他的各项指标都因为不能胜任劳技课而减分。30岁不到，他已经伤痕累累，完全没有了对于在学校里工作的热情与期望。他的朋友逐渐年轻化，开始喜欢各种吃喝玩乐。国企的环境就是这样，即便有人整你，他最终也整不死你。但是，没有被开除其实也未必是真的好事，在一片非议声中，你确实很难有进步了。我哥仍然坚持在各种期刊上发表专业文章，直到他对此也开始失望。

2003年，他因为油田教育体系改制调入一所新学校，换了新的工作环境不说，新任领导马上让他参与到化学教学工作。然而，他长期的积累本应开始反弹的时候，他的负向积累也开始发生作用：他很快找到了一群反对校领导的朋友，和他们吃喝一路；同时他原来在学校里的名声也被新学校的成绩所印证（他的思考方式，本来就是要让学生慢慢成长起来；但是，对于彼时的他确实是非常致命的短处）。他很快再次被搁置，最终沦为一个计算机管理员。到35岁以后，他能给我的建议不过是：你到35岁就知道人的精力有限了。我只好用我的35岁去证明他没有那么明确的理由。然后是40岁，现在他又说45岁了。

我不是没有建议过他离开那个小城市来一个陌生城市发展，他思前想后的结论是他不能接受那样的生活。而我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鼓励他把自己的小说整理出来，至少要发布在自己的博客里。我希望他保有自己的最后的职业期望与尊严。

我家只有我哥和我两个孩子，在我小学还没有毕业那一年父亲因为胰腺癌辞世。我的青春期都是在我哥的影响下渡过而成长为现在这样子的。我一直坚信我哥能够非常好的教育好他的学生，因为他曾经如此方式在他还不够成熟的时代就完成了对我的教育。所以，无论是情感还是经验来说，我都可以确认我哥的期望并不难达到。

然而，仿佛命运这个东西真的跟我哥开了一个玩笑：一个中学的校长就改变了他的全部职业方向，而且是因为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我主要反思的事情是：我哥是一个过于社会的人。25岁的我还是一个懵懂的青年，还不能真正理解油田的生产过程，甚至于勘探的过程也不能真正把握。而那时25岁的时候其实我哥已经经历了波峰到波谷的人生蜕变。我的蜕变则要晚了大约5年。但是面对的一种随后可能到来的机遇，我们真的是走了不同方向。说起来很好玩，我哥和我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两个极端。他更包容，也更能体会朋友的感受；我更激进，也更能坚持自我的发展方向。但是，他在他的方向上——至少在我看来——走得太远了。他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太过于依赖别人的认可，以至于当社会对他开始负面评价的时候他不能抗争，当压力超过他的承受的时候他不能叛逃。是他那样宽容，让我学会了对我女儿的宽容；是他的执着，让我学会了对于职业的执着。但是，他自己仿佛套在了一个大环境中再也不去看外面的天空。

如果职业可以预期，我们肯定都说我们的最好期望：我们要成为怎样的人。然而，其实职业也未必能都如你所愿啊，但是似乎没有人预期过像我哥这样的经历。

人不会因为自身的能力真正优秀，那样的话，优秀就会变得普通了，因为真正自身能力不足的人其实同样很少见。
大学的时候，我有个同学叫石庆冬，他是一个憨厚、笨拙而过于原则化的人。他的天资看上去和大多数同学都不能比，他学习是全宿舍最认真的一个，而他的成绩永远也只是靠前而已，并不比某些聪明家伙临阵磨枪好很多。他大学毕业的时候考石油大学的研究生，考了一个延期的那种，需要等一年才可以入学。这让他在选择工作单位的时候非常被动。后来他在石油大学选择了改专业去学编程，这曾经是他觉得最失败的选择。但是，博士毕业以后他先后在西门子、摩托罗拉等外企服务多年，这样一份简历应该是他前面的选择的一种积淀。他，其实从现在我的角度看过去，正是因为有了那种不断坚持要坐住、做下去的职业素养。勤奋在他身上体现出的价值已经掩盖了很多同学的聪明所带来的价值。

如果职业可以预期，我们肯定都说我们的最好期望：我们在某个角色到某个角色上通过多久来完成转换，我们最终要作怎样的人。然而，有时候你难免也和石庆冬一样会疑惑自己的方向感，也会担心自己的资质无法达到自己的期望。

有一位职业大师，我在SLB老板的老板，曾经说：倒霉，是你所接受到的最好的培训。想想看，也是至理名言。如果人能从各种倒霉里挣扎出来，他无疑是对抗倒霉最有经验的人。怕只怕我们对于职业都是好的预期，而面对倒霉，我们又都会像我哥一样慢慢学会的是躲避，而不是像石庆冬那样直面自己的一切，就在自己的当下状态中作出自己来。

记得很久以前，媳妇从网上下载了一个女孩儿的博文，说独身的女子应该知道的一些事情。她的第一个观点就是：爱情是奢侈品。奢侈品的定义在她就是“可以有，但不是必须有”。大凡抱此态度的人，我个人猜测她的爱情也只能是放在奢侈一下的地方。这是我们对于爱情的一种预期，也是我们因为预期而得到的结果。
最近在油公司的工作经历让我感受到另外一种预期，就是对于合作方的要求的预期。大凡是甲方，总是希望乙方多作一些，作得更好一些。如果不是角色转换，在乙方是很难想像甲方的立场的。甲方真正的预期就是解决他们具体的问题，但是，他们通常也不会把问题都直接全抛给你，因为他们还有更高的预期。正因为这种过高的预期，很多项目在似乎非常踉跄的走完全程以后达到了甲方需求的完美。

所以，真正的Positive Thinking不是理想主义，不是片面的要作出多大的事业或者片面的要作到怎样的完美规划。Positive Thinking是你知道你要作什么，你怎么做什么，以及，最后，你现在做什么。对于前途，我们要期待一个预期，并且不能轻易就离开了它。我们是要更好的尊重它、保护它、培养它。有些时候，对于职业，其实是我们丢弃了预期，我们才说预期太高了，——一如我们对待爱情。不是吗？

这回从我自己的故事开始说起罢。
我父亲大约在他四十岁以前一直作类似国安局的工作，以致他非常讨厌行政工作，他总是抱怨说其实他应该做一个工程师。 他抱怨这个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在我们采油厂马上要纲常独断的程度。很有趣，他是管理者角色，但是他不喜欢这个角色。更有趣的是他作的其实一直还不错。

我不知道他这个想法是不是让我产生了要当一个工程师的愿望。我只是真的当了一个工程师，而且在曾经面对转向管理岗位的时候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那是2006年底，我在ESSCA的工作风生水起、渐入佳境。每年都有两三个项目，或者亲自负责，或者监控。老板因为我是私人关系介绍而来，随着这些年的使用也觉得很是放心，他非常直接的跟我说希望我在ESSCA养老、退休。
按照这个思路，他继续说：Joseph，你怎么想自己的未来。
我？我想当中国建模界被认可的一个大专家。
他笑了，也许因为我说的太过直白，也许因为我说的太过纯真，Joseph，我有两点提醒：一、真正的建模专家都在油公司，中石油、中海油这些个（注：其实这个说法虽然有一点道理，但是绝对是托辞）；二、你难道四十岁的时候还想当一个工程师，被一个三十岁的人管理着吗？（注：这个设问也许是基于当时我的膨胀的野心，但是很可惜没有说在最恰当的点子上）
为什么不行？我问的是第二个问题。
不是不行——，他幽幽的看着我，公司是一个销售带动型的公司，而不是技术带动型公司，你如果希望自己的价值最大化、在公司层面最大化，你就所有的资源都要用于销售软件或者销售技术。一个专家的资源大呢？还是一群专家的资源大呢？
你是说：早晚我要从事管理性质的工作。
对！
可是这让我没有什么成就感。
成就感在于培养啊，兄弟！（注：这句话，现在想想，其实很重要。）
你容我想想。

想想的结果是我出逃到SLB！我以为在那里我就能踏踏实实做我的技术，作一辈子工程师了。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答案不是这样。

2012年，我想谋求一些发展，有些猎头盯上我，他们开始介绍一些老板给我认识，或者推荐我去一些公司参加某种形式的面试。其中有一位老板人非常开放，他的公司草创，他听说我的经历以后非常希望我能加盟到他的团队和他的团队一起成长。随后我们又接触了几次，甚至还主动帮他在一些技术细节上作了一些尝试性的工作。当他说我的角色肯定是一个技术管理者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像6年前那么游弋不定，我只是担心薪水和家庭。

在朋友强力推介下，最开始公司把我当作一个地震解释人员招进了公司，据说是因为我们的职位空缺当时是这个。随后，我被调入开发部转作我喜欢的方向，因为在我完成了一个地球物理工程师的职责以后我向领导保证我在开发地质方向能做的好的多的多。不客气地说，如果用这样的价码买我的地震水平，对于公司是亏损，对于我的职业规划也是亏损。老板同意了。
我跟媳妇开玩笑说：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拿着技术管理的薪水干打零工的活儿了，谁爱怎么指挥我就往哪儿去干。呵呵。
媳妇冷静的说：那他们肯定不是这么傻瓜。
随后的情况渐渐变得更加明晰。
老板非常强调：Joseph，公司从来不缺兵，公司缺帅啊！

有时候，你的技术做到一定高度，你还在为技术前方而迷茫的时候，你拟定的方向已经不容你再继续你的兴趣了。因为你在行业的影响力已经发生，对于你的老板来说你这部分的价值甚至超过了你的技术部分本身的价值；老板不仅想买走你的技术方案，他还想着顺便买走你的行业影响力。就这么简单，6年前ESSCA老板的话重新回到了我耳边，只是这一次我才真正理解了他那幽幽的笑容背后要说而不能说的意境。 媳妇的话：那他们肯定不是傻瓜。他们不是，他们精着呢！他们一直都这么精！

如果职业不可预期，你就丧失了什么东西吗？
反思这6年的挣扎，我发现其实我只是学习到更多也更实际的技能。而且不是我没有去追求过做一辈子工程师的梦：我试过了，没有什么遗憾。 我现在需要的是前进，看清楚自己以后更向前。有时候，在一个低地常常看不清远方，借助于那些站在高处的人的肩膀看一下也会有益于双方的后续合作。如果你是站在高处的一个，记得把肩膀经常分享给还在低处的人。你的收获绝对不是肩上几个鞋印，而是最至诚的未来合作者。

回望近20年的职业生涯，职业可预期也不可预期。


那么，
第一、必须有一个高的预期。
第二、必须有一个长的规划。
第三、必须有一个倒霉的心理准备。
第四、请上路。

victory_xiang

Joseph文笔不错哇，入情入理，自己和家里的故事娓娓道来。一看就是有生活积淀的小清醒的节奏哇！

人嘛，一个阶段做一个阶段的事情，说不定20年后搞NGO或者自媒体，跟你老哥一样影响后人的工作，至少这篇文章得给个。
ps：多多传授我们点养家糊口的技术撒。拜读了之前的几篇文章，确实是功底深厚不说废话的老专家啊。

ESSCA

hanz

很有启发

lemon357

顶起{:5_135:}

luovinsen

lemon357 发表于 2013-12-4 11:55
顶起

确实感触很深，发自肺腑。

jone0519

有时间，细细看看您写的文章，真是不错

rbjun

感谢分享！

sandy03

长的规划不好制定啊，试过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