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呓语（又名“大洋漂流记”）

孙广晨

六年前那个秋天我从单位请了假去成都复习考研究生。凌晨时分，火车穿透了浓郁的夜色缓缓进站时，弟弟已经在出站口等候多时了。我记得他穿了件黑色的T恤，斜挎着一个背包，耳朵里塞着耳机，在昏黄的街灯下显得单薄又精神。我早已忘记自己当时的样子了，只郑重地觉得自己从此又要改变穿着的风格了。转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这个充满活力与朝气的集体，我实在不愿意自己因为穿衣戴帽的方式殊异而显得与这个集体格格不入。   我和弟弟住在学校后门的一个噪杂的村庄，村庄和学校之间横亘着一条很大的水渠，当地人叫东风渠，而弟弟得意地告诉我还可以称之为“问渠”，很明显是取自“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的。问渠的名字很美，而水渠两边的景色现在想想景色也是很美的，可那时没觉得好看，却认为它就如同即将来临的入学考试一样是阻隔我进入对面学校的鸿沟。在复习的三个月中，我过着压力颇大又枯燥无味的生活，每天只睡几个小时，而弟弟那时是研究生一年级，正是最轻松愉快的日子，所以到最后一个月被复习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我当时觉得最羡慕的生活就是弟弟正在过的那种属于研究生的日子。
      我当时甚至决定即使考不上也再也不回那个死气沉沉的单位了。我爱上了弟弟的生活方式，于是我还没参加入学考试，而却大着胆子提前过上了仅属于研究生的日子。很快我也买了一个黑色的T恤，买了一个背包和MP3，学着弟弟的样子认真装备起来，而全然没考虑自己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我从来没告诉别人但不代表我自己不明白，我那时候的偶像是弟弟。我听弟弟的周杰伦、哈狗帮，还有一大堆突然呈现在我面前的以前闻所未闻的人的音乐；我随弟弟不分昼夜地在后校门拥挤不堪的网吧里打CS，与人对打时，我按弟弟的吩咐躲在墙角猫着腰抱着41守株待兔，而他上去冲锋陷阵；我们周末去后校门的苍蝇馆子，用有限的钱买有限的酒换取无限的快乐。我后来甚至还动员自己最好的朋友庆东从山东辞了工作也过来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而今在四顾茫茫一片广袤与壮阔的印度洋上突然又忆起这段时光，虽历历如昨但又觉得它确实已开始离我渐行渐远了。转眼又六年过去了。现在闲极无聊的时候，我就在船舱里想当初如果我没有侥幸通过研究生考试，会是什么结果这类更加让你无聊的事情。不过不管如何，当时作为我偶像的弟弟现在也早已离开了那个学校，到了另外一个更好的高校任教去了，通过他认识的一大帮在一起打CS的朋友也四散神州，很多已经记不得名字了。庆东后来也考取研究生，现在已毕业，却流落到重庆。当初为了能继续和他在一起，就极力怂恿他也来考研究生，没想到最后却匆匆分开，而这次分开也许就是永久的分开吧，因为现在我俩都已过了可以推倒重来的年龄了。这个玩笑开得荒唐了些吧。而那次考研看来也就算是我们人生最后一次挥霍自己的青春吧。
   没有改变的也许只有当初那条问渠了吧。那时在复习了三个月之后，我终于战战兢兢地进入了考场，弟弟依旧背着书包塞着耳机到考场外为我打气，我记得那年冬天成都异常寒冷，最后竟然还破天荒地下了些雪，我穿着弟弟的一件外套，感觉被裹得浑身紧紧的，就如同进考场前时的心，也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紧紧的。但我最后终于通过了这次考试。我认为自己已经跨过了一条如问渠一样宽阔的沟壑，我甚至一度错误地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有理由骄傲一次的胜利者。
     与六年前相比，我如今已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在这六年里，同任何人的六年一样，有欢笑也有悲伤，有收获也有失落。我甚至在两年前又不大不小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前行的方向。四年前，我登上了青藏高原，在踏着脚下崎岖不平的雪山，鼻血流得像瀑布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自己几年之后还会踏着太平洋波涛汹涌澎湃的波涛看壮美的落日，还可以在阴霾狂暴的印度洋尽情享受晕船带来的超炫感觉。六年里，我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很多很多，除了来自父母兄弟，老婆孩子的关心，我此次旅行还得到了很多朋友的关注和关心，而当初没有决绝地离开原单位去成都读书，是不会遇见这么多这样好的朋友的。
      当然，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我出海之前回老家，回来时路过原单位，离上车只有半小时时候，很多朋友都匆匆赶过来，不容分说把我拉到酒店里，在我限定的半个小时里，又把六年前的更远的六年时光重温了一遍。但就是这种气氛，让我感觉当初毅然离开了这些诚挚的朋友去开辟另外一条路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当初和我一样一穷二白的朋友们都已经功成名就了，过着殷实而自得的日子，当初和我一样年轻的朋友现在也成熟稳重起来了，有着不急不躁的节奏。而六年前我走的时候两手空空，现在回来却依然两手空空。我当初浮躁异常，以为自己换个环境就一定能成功，可未料最后依然顶着一个落泊者的身份来见这些朋友，我至今仍燥郁难平。我觉得自己是没有底气见这些朋友，而他们却毫无例外地又给了我一通最真诚的鼓励。这着实让我感动。这么多年里，他们默默地帮了我很多，每年都要赶很远的路到另一个城市去看我，看我父母和老婆，而我却从来没有专门拿出时间去看过他们一次，每次找他们除了借钱就是让他们买返程车票。我现在连和他们再如往日一样大醉一次的机会也几乎是不可能了。
     这些都是令人遗憾的。而我已经体会到的人生的遗憾又何止如此呢？今夜我从舷窗遥望着大洋上空浓厚云层里的隐现的暗月，突然又想起了这些所谓的过去，难道不是无故寻愁觅恨吗？   但这些唠叨的话我还是保留着吧，不管怎么样，也是我自己零乱思绪的真实记录。我又想起自己的博客好久没更新了，我想起我走的时候忘记和庆东打招呼了，还有大个子，还有掬水月在手，还有凝雨云、公子行，Ben甚至还有一些朋友我由于在船上头晕目眩已经忘记他们意境深邃，雅致俊逸的名字了，只记得他们曾经以极大的耐心给我枯燥无味的博客贡献了很多点击率。我所以在此托弟弟将我最新的废话发到我的博客上，希望大家继续关注，以便可以让我的博客在2008年底结束的时候有望突破万点大关。我在大洋一号上每天早晚8点可以各收发一次邮件，但每次不能超过2K，所以这封信还要分几次发给弟弟。最近，逐渐摆脱了地震的战栗与伤痛的弟弟又活跃起来，让我感觉自己也许永远也赶不上他的脚步了，四年虽短，在两兄弟之间却是永远不可能跨过的鸿沟，我追不上他的思想就如同他追不上我的年龄一样真实而又无奈。弟弟在自己的网站上做了我的博客专栏，还像模像样地写信来询问我版权的事情，好像我真正成了一个鼎鼎大名的作家一样。 哪怕是兄弟之间的玩笑，弟弟的这个举动还是给了我很多压力，使我在“大洋一号“上除了继续鼓捣我的科技文章，参加科考调查外，还得见缝插针地写旅行记事，到船头拍日出日落，到船尾拍白云蓝天，还有成群的海鸥和大得惊人的信天翁。一俟自己投身到最广阔最无私的自然之中，我残存的好奇心又从尘封已久的瓦砾中不屈不挠地爬了出来。我忘记了自己很多沉甸甸的责任还压在肩头，忘记了严厉的老板很多恨铁不成钢的狠话还躲藏在耳廓里，准备随时跳出来给我敲响警钟，我忘记了尴尬，忘记了失败，忘记了烦恼，又像二十年前那样沉迷于探索自然的奥秘而不能自拔了。我天真地希望自己还能有很多很多的机会，遇见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呢。
    也许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你感觉到无趣它也许真就无趣了，你感觉到有趣，有趣的事情就会蓦地多起来。我现在正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正在拼命侦查这条100多米的船上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有趣的故事，到时候准备写到弟弟专门给我开辟的专栏里。当然，不分巨细地搜刮船上的故事，还处于对抗孤独的考虑。船上热情的同行和勇敢的水手，只要坐下来每一个都是神侃海吹的高手，丝毫不亚于他们钓鱿鱼、打扑克以及抽烟喝酒的水平。凌晨四点半，印度洋上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做了一晚上实验的我还见缝插针地写了这么多废话，也够难为自己的了，现在我要以一个美美的懒觉来奖赏自己了，因为明天是到另外一个考察地点的航渡时间。没有任务，除了发呆。
    我在船上的邮箱是：sunzl.dayang1@bhfj.bjles.net，如果有哪位朋友愿意联系我，一定以记事本形式作为附件，而且不能超过2K，正文不要写东西了，以节约空间，我在船上恭候各位的音讯！
    很自恋的一个结尾，也许除了弟弟再不会有人来看我的博客了，不过确实是希望有朋友和我联系的，因为我还得100多天看不到陆地，寂寞得实在难以忍受了。

[ 本帖最后由 孙广晨 于 2008-11-1 18:52 编辑 ]

tianhemao

看来我很适合去中海油，还有，下次，写文章，用好点的，大点的，醒目的字体哈。

sun

我看过也，哈哈，写的很好，应该说生活本身很美好。

sardonna

看大师兄的博客就是种享受啊

孙广晨

呵呵！呵呵！呵呵！

hanz

孙师兄和庆东兄现在在哪高就了？

看完孙师兄的文章后真是感慨万千。
师兄也许在羡慕以前单位的朋友丰富的物资生活，但是人家也许也会羡慕你丰富的人生经历和收获。
这也许就是生活吧，像瓶五味的酒，不同的人喝出不同的味道和感受。

majia

呵呵，hanz，孙师兄现在在同济海洋学院博士，明年毕业意向回山东青岛或者烟台的高校或者中科院的海洋所；庆东现在在重庆工作，真是天南地北双飞燕了~~~:)

hanz

要是回青岛的话，你们兄弟又相逢了哈。真是好事:D
庆东兄在山城那边工作，环境也挺好。

lanaileen

文笔好细腻啊~~~

may

小孙师兄:) ，在孙师兄的博文上看到你做的网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