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艰难的勇气其实总是面对自己的勇气

Joseph

《完全自杀手册》是一本奇怪的书，科学而详细介绍自杀办法和预后状况。在那个时候恰恰是这样一本看起来好像鼓励自杀的书救了我的命。学到更多的，是人需要面对自己。我是说，那个更为真实的自我，那个本原的自我。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人类自我结束的想法在大多数个体身上都出现过，一如他们希望成功的概率。我们没有必要回避自己的梦想和自己的退缩，在作为这个群落的个体方面，我们更多还是相似的基础——比之于其它哺乳类或者鸟类的话。

钱锺书先生在《围城》前言里说他的主角们“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也正是这个意思。我们首先是人类，然后才在这个基础上分化为种族、民族、地域、意识形态等等类别。很多时候人类会被自己的种群视野限制，把种族、民族、地域、意识形态等等区分标签摆在更重要的位置而互相攻揎，好像自己是这个种群里站在了更正确的方向上，好像自己代表著某个正确。从更为直接看整体人类的角度来说，人类之间的残杀都可以算是种内斗争的，也都是自以为我们没有了外来威胁的情况下做出的极致。一旦外来威胁加剧，可能才能把我们那份骄傲榨净，让我们回归到我们真实的部分，基础的部分。

结束自己生命的构想虽然不高尚，但是却可以像人类战争带给人类的反思一样让我们对自己的个体生命价值进行一次向内的革命，很多时候也是让每位个体看清自己的良机。

就说我那个时候，是以为对于应用地球物理行业内一个极小的分支有了一些理解——当时还自以为自己已经占到国内领先的高度——就突然转换角色进入了油田开发领域，需要不断面对来自客户的批评，而且每一次批评都是对于自己无知的鞭策。然后我就崩溃了。

我本是因为那么一份骄傲才离开了工作八年之久的中石油要到私营公司去挣一点儿快钱的。我也并不知道自己值得骄傲的方向本身在整个石油工业内有多渺小，更加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方向上的理解其实多么低级。懵懵懂懂之际，有人从油田开发的角度要来指责我在地质领域的无知和愚蠢，那种暴怒其实更多都是胆怯，那种绝望其实更多都是戳破画皮之后的颓唐。但是到那时我还能怎样呢？我已经早就没有了回国企的路径，也早就没有了继续深造的动力。我的客户虽然话语间有些刻薄，但是他们表达的情况我自己却知道自己在此前的职业生涯内并未考虑过——石油行业是如此大、如此长的一个工业链条，每一个节点上的思考都有其固化的目标和局限，本也不值得自愧，很多身处其间的人都可能因为很少受到更远的其它专业的挑战而缺乏整体知识体系构建，只要你不换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也无力要在自身找到一个可资站立的支撑。

就是说：我曾经骄傲要靠自己闯天下的基础被隔行的人戳一个窟窿——当然戳我的人可能也不熟悉我原来行业内的东西，那是另一回事儿，也是他们自身局限没有突破的地方了——之后就发现自己可能没有能力帮助一个家庭在北京这个江湖立足。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家有些时间，年幼的女儿正在因为我长年在外而跟我产生隔阂。我一方面迫切需要家庭聚在一起，而另一方面却只能眼看著自己证明了自己的基本能力无法实现这样的抱负。

“是不是当初离开油田、离开国企的决定是一个盲目的冲动？是不是我本就是一个并不像我自己感觉的那样优秀？一辈子都要在自己鄙视的那个人群中再一次的爬不起来吗？”一个又一个问好如同一把又一把匕首在我心灵上、头脑中不断剜著早已破裂的创口。

认真的自杀，我最清楚看到的是什么？是我回归到一个赤裸的人类个体，是我不再具有各种社会属性和各种自我标签的真正意义上的白身。人想死亡，在思考自身的时候首先就是要从动物角度去评判，从一个没有其它属性的肉身的终结来开始。我很感谢那一部奇怪的书就是因为它首先把我简单剥离成人本身的过程，它让我在单纯思考动物性人类个体属性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最低的需求和最本原的存在价值

我不知道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思考基点是哪里来的，怎么看它的出现都不算“人杰”和“鬼雄”该有的立场。三千江东子弟陪自己战败，自杀以谢。我能理解，但是却感受到项羽作为一个人类个体缺乏基本的哲学思考习惯的悲哀。他最能慰籍这一群陪著他征战到死的兄弟们的，肯定不是一起死去，肯定应该是不甘于失败的再一次挑战刘邦、韩信、彭越、英布集团。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对方这个集团的联合是何等薄弱，一如他们曾经统一在自己的旗下。如果已经从结束来思考，那么回到故乡去寻求东山再起又有什么呢？“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这种理解仍然是“我是起义首领”在外面撑著，仍然没有针对自己这一团曾经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肉身去思考。

人面对自己，无论他顶著什么头衔在外面，他总要抽出时间孤独的对著自己：或是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或是听著爱人渐渐沉静的呼吸，或是看著远方的落日，或是听著一段某名的音乐，突然之间他的自我就显现出来向他自己追问他这个本原的存在和这个存在的价值所在。哪怕只是一瞬间，甚至被自己又用在世的各种思考打断，这种终极的被考问被追索的情况却无可避免。

有人会用“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去简单总结这种追索、这种考问。但是这只是追索和考问的开始，它的繁衍却必须把我们各种外在的东西卸下时才能真正给出部分的解答。如果像项羽那样在中间发生思考的停顿，他的人生价值总结也就归入了一个叫做“面子”的概念之内，他活著不是要救暴秦治下之黔首，死了也不是要成就三千子弟之遗愿。生则生矣，与死何异？当然，我并不是说战胜了项羽的刘邦就比他想的多一些，事实上可能更加可笑的是我们民族的习惯性用脚投票来选出的这位后来博得民族认同感最高的汉高祖皇帝陛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的统治都是暴秦法政的延续，——只是后来被他的曾孙批了儒家外衣，——带来的整体民族思想素质的更加低下方面固然不能完全由刘邦一个人承担，但也是他的治理体系中从未鼓励深层次思考方向导致的。无论我们民族选择道家、法家、儒家、墨家还是后来连典籍都被埋没的纵横家、名家等等，我们的思想家的思考层面一直都在人际关系之内，都是人群内部矛盾的思考，没有鼓励过更远更高角度的对于全人类的建树，而自从汉代以后这种可能性也完全被用学阀外框限制掉了。说句直白的话，我们民族可能从这一个时间点开始，就没有了我个人经历的幸运，没有再仔细从本原看过自己，也没有针对自己的本原设计出合理的多维思考路径。

也许，是因为我们从未像我这样被逼入死角，被迫也要反思一下。我不知道“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是不是也该有些思想针对自身本原去挖掘去梳理，就像胡适、陈独秀、鲁迅、林语堂等人曾经希望做出来的那样，把我们自己民族的动物本相画给我们自己看看，然后也可以从一个最扎实的基础上起步走一段真正对于全人类都有贡献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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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卿寅瑾梓墨~

谢谢大师，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