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什卡的日子（全本）

Joseph

（题图与内容无关，首页内容为2010年QQ博客琐记，题为《离开阿什卡的日子》。据朋友反馈在一些喜欢阅读的人中间曾经有过影响，故冒昧转到阳光来。）

【2010】

有天，网上QQ群中的人问到国企、私企和外企的差异。我说：都差不多。

细想想，一转眼，离开阿什卡也已经快三年了。阿什卡对于我来说 不仅仅是一个服务过的公司那么单纯，我在其中的挣扎和改变似乎也远比在其它的公司为多。走的时候，曾经说：我要为自己在阿什卡工作过而骄傲，要阿什卡为我 在它那里工作过而骄傲。时光荏苒，我只是实现了前半句；让一个个人化的公司中留下自己的影子似乎怎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周前，特意跑到阿 什卡去看马上要做妈妈的Michelle，她已经不再是刚刚进入阿什卡时的小女孩儿，脸上不仅有成熟，也开始了沧桑。服务这么久，她现在已经是阿什卡的管 理层的一员，真是为她的变化感到高兴。开玩笑的说：陶总，我来应聘能给多少薪水啊。Zhou说：陶，你使劲儿说。Michelle：怎么也得XoK的罢。 Zhou笑了：再多说。Michelle：Xo.1K?哈哈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大家围坐在午饭桌前，杨富眼神严肃的 问大家：最喜欢公司里的哪一个异性。似乎这个话题是JB挑起来的，他最善于利用一下感情化的联系来处理HR的问题。记得当时Michelle说我会喜欢 Rainbow。我确实很喜欢Rainbow，那一段时间我们也经常一起出差，常常可以发现她灵光闪现的地方。一个女人的美丽其实经常就是这么简单：她展 示着她自己。我其实很不喜欢Rainbow比较率性的一面，但是总是能感到她的聪明，那种让你觉得非常适合她现在的工作的那种感觉。比之Rainbow， 我更喜欢Michelle，她展示出来的总是一种小女人的特质，一些天真的狡黠。记得有一次她告诉我说：不要跟女人说你喜欢她，她会利用这种喜欢来帮助她 自己，因为她会把这个当作自己的权利。她的坦诚一如她的机巧，很多时候我都说不清楚Michelle是如何把这两者糅合在她自己身上的。当然，我还是更喜 欢Zhou，Zhou给我的感觉比较平静而且直接，她总是可以迅速发现每一个她经手的事情的关键，然后沉下心来处理它——不论那是技术上问题，还是商务上 的问题。我当时开玩笑就说：我可是因为Zhou才来的阿什卡，所以我选择Zhou。JB也选择了Zhou。我从自己的感觉上来说总是觉得他应该是更喜欢 Michelle，但是他和Zhou那么多年的战友情谊确实也无可争议的让他可以非常非常信任Zhou可以做他最中意的异性同事。记得JB当时还开玩笑 说，某公司的某说阿什卡的女生漂亮，他按照惯例恭维回去，那个某就忍不住说：嗯，还是女的。当时大家嬉笑做一团。一个公司的女生再漂亮其实也不可能作为它 留住员工的指标，对罢？但是，男性的劣根性总是让他们少不了要讨论这个话题——几乎是从高中时代开始从未中断过。这个话题其实并不是在所有的公司里都可以 做为公开的话题来讨论，小公司因为具有着一种并肩作战的战友情谊才更加容易把个人化的东西融入到公司管理的层面上来。

因为这个回忆，我忍不 住还是说：所有阿什卡的离职员工中，最让我痛心的就是杨富。杨富也许做决定离开阿什卡不会早于我，但是他的操作却整整比我早了一个月。我原来一直谋划着让 杨富接续我的工作，逐渐可以把Zhou的一些担子接过来。我那时已经从日常的生活中看到这个比我小了六岁的同事身上特有的一种对于管理的渴望和灵性。我喜 欢做技术的事情，他却喜欢做管理。他的辞职，毋宁说是让我彻底断了对于阿什卡的机制的幻想。我总是在幻想一个理性的公司可以让喜欢做技术的人做技术，喜欢 做管理的人做管理。大家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当然从精力和热情上来说都是最佳状态。就阿什卡当时的情形我认为是需要一个杨富那样的管理型的人来好好的把 业务做起来，但是老板们可能不是这么想，他们至少不能认可杨富值得他们花费更大的气力留在阿什卡。Zhou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认为不是这样的，她说：其实每一个员工选择离开，肯定公司都要挽留；只是，一旦员工已经决定，挽留其实就是多余的操作了。为什么没有在员工提出辞呈以前展开工作呢？我虽然在追问，但是知道那本不是Zhou的职责。

据说，杨富的离开是JB最为痛心疾首的事情之一，我想他也应该感觉得到他对这件事情其实负有一定的责 任，毕竟他一直在做着HR的工作。JB是我见到的最好的HR人员了，但是他仍然不能让自己喜欢的员工停止自己离职的脚步，这又是为什么？

Michelle 说自从我和杨富离开公司，JB变了很多。她还是老习惯把JB称为“经理”。

记得离开阿什卡的那年夏天在lido外的广场上，JB特意找我谈谈，很正式。那时我在自己的MSN博客中草拟了一篇小说，用以记忆一些在阿什卡的事情。JB说，这个东西不好，在客户那里和你的新雇主那里都不好。他当时有些激动，激动得连脸都涨红了。我笑着，但是其实觉得心里很凉。那是一个夏天，下午，天很热，我们每人手里一杯滚热的咖啡，大家的心都觉得如在冰窖。我删除了所有的博客，而且没有保留任何底稿。其实，那是一篇小说，其中有一些是真实的感受，但是故事大多却是杜撰。JB说：没有人会认为那是虚构了，他们会当成真的。我望着他涨红的脸，说：我都删掉。

我是为你好，Joseph。JB一脸的诚恳，你想想，现在的雇主看到你这样讨论你的前雇主，他们什么感觉。其实，我觉得他是在威胁我，但是我也知道了一个老板在多大程度上重视着这个离职的员工——只是那方式，很特别。

Michelle对于HR的事情现在也很重视了，她现在是HR的头儿了。HR的事情还真是多呀，她总是这样说。

是啊，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对面的 Rainbow就只是一直在冲着我笑，笑得我心里软软的。Rainbow的笑容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女人味道的感染力，眼睛弯起来，就像铃木保奈美扮演的赤名莉香一样。整个吃饭过程中我很少听到她说话，和那个前两天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电话的Rainbow简直判若两人。Rainbow在我心里当然不是莉香，而且我也知道她喜欢自己的老公喜欢得不得了。有时候，这种暧昧的感觉也许是男女同事之间的一种可以忍受的默契罢。我偷偷回她一个笑，算是回答。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她在笑我什么。

Michelle说，其实Rainbow一直在休假，因为我打电话来说过来，她才特别抽出时间来吃顿饭。不管怎么说，我 对于她能来很是感激，况且说最后是她付的钱呢。

我们四个没有喝酒，要了平平常常的四个菜，四碗米饭，就好像以前一起吃午饭那样。

她们又聊起杨富的婚宴，看来除去我都是参加了的，我听着听着觉得真实仿佛离开自己渐渐的飘远......。其实，我们之间的距离早已经不仅仅是离职的时间， 还有不同的经历了。想起来就如同自己幼年的挚友，最值得留恋的已不是我们共同的拥有，而是某种我们称之为存在的不存在了。

Joseph

【2017】

本来，还想起一些。想一想，也没有必要都拿出来让大家在这儿陪着我回忆十几年前的事情，事过境迁，很多情况已经是形同虚设。

如果，说结束，我想说几句话给我年轻的同行们：

1、这世上没有多么好的公司、多么坏的公司。管理最混乱的公司经常会给每个人最大的挑战，管理最缜密的公司经常会给每个人各种透明天花板。重要的是，你先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2、人的特点都是放在一个场景里就是优点，放到另一个场景里就是缺点。公司亦复如是。

3、选择相信谁都不如相信自己可以突破自己。

4、提醒你去观察自己的Role Model的人，提醒你去观察自己老板的人，有一天你离开公司的时候记得跟他道个别，他是真的爱你。

（未完，不续）


Try not to become a man of success but rather to become a man of value.Albert Einstein
US (German-born) physicist (1879 - 1955)  

Jetlus

我是2017年上午这场谈话的见证人，有幸能见到行业传奇段总，郝老师，刘总。

ESSCA

郝老师，像我俩一样，很多前同事都和我一直有联络，昨天还和杨富在微信上聊天来着。明年就是阿什卡团队创业20周年了，初步计划2018年4月末召开第十五届阿什卡油气勘探开发技术论坛，到时如果有时间，大家回来聚聚吧。

ESSCA

今天的阿什卡男女比例仍是50%。职场上，如果都有职业精神和专业态度，男女都一样（各有互补优势）。

女生就业后结婚、怀孕、生子，休孕产哺乳假，即是法律规定，也是企业应尽基本社会责任。公司年轻女同事，多数休完孕产哺乳假后又返回公司继续工作了。
。

Joseph

【2007】
有一天大家坐下来午餐聊天，JB让大家说说男士们都喜欢哪个女同事。Michelle以为我会说Rainbow，她的确看到我在照顾Rainbow，但是没有看出我对这个因姿色就自娇的女孩儿的反感。我坚定的说：“我喜欢Zhou。”

我是喜欢Zhou。一张花瓶儿一样的脸，却有着更深沉的思考和内敛。——时下流行的说法：靠脸就能吃饭，偏偏靠实力也能打败你。我觉得这就是我心目中的Zhou。我一直就喜欢Zhou，她的平静，她的直接，她的尖刻，她的包容。


Rainbow跟Zhou比起来，更加有着近乎八零后的个人主义，有些情况，甚至是我也不能理解。真不知道怎么想的，Rainbow第一次出差，第一次去新疆，竟然就跟着那个领导出去吃什么野猪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更明确说明我的反对了，因为我是直接说明了不应该去的。第一、这是客户；第二、这是只请Rainbow一人。照理说，此次来新疆做这一期两周的培训，毕竟是两位老师，而且Rainbow是助教身份。客户请客反而直接请Rainbow，客户的轻佻已经是太过直白。但是Rainbow却答应了，还因吃野猪肉而过敏，不得不让我替她担更多课表内容。

作为一个下属，Rainbow让我感觉她给我很多部分都是“危险感”，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全或者名誉去做一些冒险。

我欣赏Rainbow，但是却总是不能像喜欢Zhou那么放松。Rainbow就像你养在身边的某种小野猫，她娇媚的姿势背后是从来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归属感，而且随时可能因为随性而作出过分的举动，甚至反手给你脸上一爪。

仅仅把女性同事归类为女性本身，Zhou比Rainbow更让人放松、自在，同时也更自重、自制。Rainbow在跟客户闲聊的时候，我常常会担心她跟客户会不会有不当的言行；但是跟Zhou在任何时候我都只有尊重。出差的时候，我从不让自己在晚上九点以后去Rainbow房间。但是因为项目上的沟通，我留在Zhou的房间却常常可以到后半夜两三点。

这些话，当然不能直接跟阿什卡的同事说，也不能跟Michelle单独说。有些东西，真的不好言说，甚至也不好委婉表示。

（未完待续）

Joseph

昨天刚刚在回忆阿什卡，今天就接到了Rainbow的电话。

她辞职了。

她是笑着说这个的，还说正是因为那天已经作了决 定才会对我那样的微笑。——原来如此！

这倒是让我的故事有了很好的衔接，但是也说明了我是怎么样的一个直觉麻木的家伙。

其实，一个人下决心离开阿什卡还是要需要一些决断，至少这些老员工们都是这样罢，他们把自己的热血都倾注在这里，如果是因为一些钱的问题他们也应该不会这么 容易就选择放弃。

我想，Rainbow说的轻松，但未必就真的感觉轻松到哪里去。

然后，我给Michelle打了电话，她颇感慨老员工的离 散，但是也承认这是历史的必然。

按照道理，我还应该给Zhou也打一个电话，毕竟其实Michelle不会真的像她这么感觉。那种感觉我曾 经反而有过。是的，我应该给Zhou打一个电话。

“喂，Joseph？”Zhou接电话的声音很自然，果然如Rainbow所说，她已经可以接受了。

“听说了。”我说。

“哦，” 她呵呵呵呵的干笑了几声，“是罢。”

“很吃惊啊，太突然了罢。”我说，“当然，我觉得最苦的就是你。”

”Rainbow就是 这样的，她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她决定了就不给自己留后路，一点儿后路不留。“

听Michelle说过的，Rainbow辞职的时候是给全阿 什卡的员工群发了一封信。

我说：”我好像没有她这么洒脱啊。“

”你？“Zhou冷笑道，”你也一样罢。最不洒脱的人就是我， 我是没有洒脱过，哪像你们啊，说走就走。“

”整赶上你们的年会啊。“我引她继续说Rainbow。

”是，“她叹息道，”我就 说，那你等用户会以后再说罢，不是公司的事情，就是算帮帮我，——我一直都把她当作小妹妹一样看待。——她直接就把辞职的信发给了所有人。“

” 她是一个率性的人。“我说。

”都是一样，都不说为什么，都好像公司欠了他们很多。“Zhou与其是在和我说，还不如说是在心中揣摩，”其 实，公司也未必就突然变化到无法容忍。“

这话连我也在其中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应该马上可以找到合适的人来顶上她的。“这个话，其 实是Michelle说的，她表达出了另一个感觉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合适的人，倒容易；合心的人，不好碰啊。“Zhou慨叹。

我无语，这话，是JB当年说我的原话。离开他们这么远的距离，反而能够看清楚更多原来不怎么清楚的地方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套用一下老小说的说 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出租车司机常说，不是你的钱你不用去奔。我想，不是阿什卡的人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留下罢......

Joseph

【2017】
今年年初，过春节之前，我约JB一起聊天，去参观阿什卡办公室。

说实话，生怕他出差在外。

十年了，离开阿什卡已经十年了。说起来却仍然如同自己最真最动情的一段职业生涯留给了那为数不多的一起奋斗过的人们：王浩、Susan、姜老师、玉刚、李婷、老林、慧英、京梅、加友、海涛、......。当然，还有JB、Zhou、Michelle、杨富，还有后来改名叫Iris的Rainbow。想起他们，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在老去，因为他们并没有停留在原地等着我——不说离开阿什卡高就的人，就说留在其中的：JB已经是阿什卡的总裁，Zhou已经是VP，玉刚已经是VP。

当然还有姜老师，老人家故去已经几年，也不知他在天国是不是还像在人间一样嬉笑如初。我至今仍然留着他送我的飞利浦电动剃须刀，最便宜的那种，两节五号电池，不记得是什么情况送给我的了，其实也不经常真的用它来刮胡子，只是偶尔想起它的时候希望它还在。并非说逝者为大，而是在我刚刚来阿什卡不久就决定要在北京买房的时候，同学借了一圈、老领导借了一圈，都无法借到我首付差的那几万块钱。是一个周日，姜老师偷偷把我叫到公司来，领着我去银行给了我五万，解我燃眉之急。老姜头儿笑嘻嘻的跟我说：别跟老W他们说，他们都不懂，买房子是大事儿，搁谁都着急。他嘀咕着，甚至也不考虑让我打个借条给他。因为我一直着急还他钱，才开始偷偷在那个时候接起私活儿来，以至于当时的银行借贷也因为不停接私活儿而很快还完了。他是在北京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借给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钱救急的人，这是老人家对人亲善也对我人格相信。而且，而且我是无以为报！

离开阿什卡以后，我一直都很紧张的工作着，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天可以实现一个给自己也给阿什卡老板的承诺：“有一天，我可以因为曾经在阿什卡工作过而骄傲；有一天，阿什卡可以因为我曾经在阿什卡工作过而骄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三亚，我们在学着外企的样子搞Team Building，我做了一个很简短的多媒体来说我的规划。老板当时就在下面听。我记得当我说起来我想要一个PDA来管理自己的生活和时间的时候，他马上说他要送给我一个，“你们没有人提，所以你们没有；郝提了，所以他就有了！”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板本人，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顾别人感受的纵情铺陈，而且对于阿什卡公司的定位都让我为之心服。他是个极有野性和野心的人，那个时候我也一样，整个团队都一样。

这样，就忍不住想起跟老板并不直接相关的回忆了，有两位跟我很短时间一起工作的同事，都跟我在国企的某位处长有亲缘关系，也都很会唱歌，其中一位很擅长唱刘德华的“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拍......”。两位都比我年轻许多，应该都是销售方向，不知道他们离开阿什卡之后的走向了，消失了。之所以会突然想起他俩来，是因为不知道哪根神经搭对了，想起来杨富、京梅、Michelle那个时候要组队去K歌，经常跑到小西天的一个定点儿去HI，也有时候就有这两位，也是最能打动人的演唱者了。

我一直都不会唱歌，去KTV要么就是干坐着，要么就是把自己尽快灌倒。那个时候参与K的同事大多是未婚，还有就是加友这样的MBA。我没有这样的条件，而且也急着还房贷，好像只参加过一两次的样子，还是等着老板掏钱的时候。

气氛总是很好，因为都是真的敞开心扉的朋友一起。我不喜欢唱歌，却喜欢看着他们一起在那儿穷闹。

离开阿什卡以后，有一次在一个机场遇到慧英，她跟一个姓张的阿什卡的销售一起出来单干了，就闲聊，说起来，各种感慨。我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感激阿什卡带给我的这些，如果没有阿什卡这一段时间，我肯定是另一个样子。慧英笑话我，她觉得我是被JB洗脑了，她说JB这个人特别小心眼儿，你别被他文艺范儿给骗了。她提醒我的时候，我刚刚删掉自己的博客不久，但是我仍然愿意跟慧英说，JB也是我遇到的最愿意跟人分享的主管，此前和此后——现在来说已经又过了近十年光景，也经历了更多的管理者——我也许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一个管理者，一个可以坦然、可以孤傲的小资情趣盎然的人。慧英笑话我说，你呀，就是天真！

（未完待续）

wuhouweiwu

Joseph

JB比我印象中胖了一些。气质和说话语速好像一点点变化也没有。他不肯坐他自己的大办公室，跑到西南角一个小屋子里，三面玻璃墙，冬天会觉得阳光很暖和的地方。
还是没有什么寒暄，“握个手呗？”

其实，我们当初是同事的时候反而连这样的接触都没有。对JB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正冬天跟我同住在大庆远望公司租住的住宅里通宵闲聊，甚至不记得我们都聊过些什么了，但是那种漫无目的的思绪就像是抓住我们那个青春尾巴的惟一凭据。

JB指着他办公室里一把小靠椅，我坐下。前台小女孩儿捎过来一杯咖啡给我。JB说，“不喝咖啡了，我现在喝茶。”

这让我有些差异，他自从管理公司以后就开了ESSCA COFFEE，可是他说了实话，他现在胃不好，不经常喝咖啡，有时候要在朋友圈发两张拉花的照片也是希望已经是朋友的客户能关注到，“咖啡馆我不挣钱，就是朋友们来北京可以一起坐坐的地方。这种地方也不好找，现在没人喜欢吃饭喝酒的，清净舒服的闲聊的地方也不容易。请朋友们一起喝个咖啡，不错。”他依旧尽量保留着他的东北口音，就像很多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第一次见JB，是在一个没有装修的狭长厨房里，小桌子后面一张朦胧的脸。

那个时候，阿什卡租了燕山大酒店公寓当办公室，整个公司不到十个人，而且有三人当年正在被人传言离开。其中甚至包括技术台柱子Zhou。那是个危机时刻，否则以我的资历也进不了阿什卡。跟我工作交接的人马上要去加拿大，叫冯弘，是个最力挺羽泉组合的人，胖胖的脸，口才极好。他其实是第一个从技术角度面试我的人，但是我觉得他很不在意我到底懂得多少他专业的东西，而只是着急把工作赶紧移交出去。

对于他的辞职，还是比较折腾的。因为我去上班那天老W还叫他去接“芥末丝”的电话，“芥末丝”就是老板的英文名字，也就是JB的哥哥。但是“芥末丝”也最终没能说服冯弘。“不等JB了，我要回镇江去处理一下个人的事情。”

当时我还不知道JB是谁，只是听前台Michelle叫他经理。

入职一周，就在这样阴暗的小厨房的小办公桌后见到了JB。他很直接说明了情况，公司是一家小公司，而且他是老板的亲弟弟，有个出纳姜老师是老板的亲老丈人儿。

我好像跟他只是说，觉得冯弘的技术很全面，他离开公司挺可惜的。

JB也没有反对我的意见，但是显然当时他比我知道的情况要多很多，他只是说：我们留不住他，他有他的打算。

（未完待续）

Joseph

我坐在那儿，喝着我那份咖啡。那个时候，我还有工作，但是感觉马上就要没有了，——我厌烦透了那个大庆出来的项目主管，当然从中国人习惯来说我必须叫他何总，而且他在春节就惦心着要开除我，直到他自己被开除，——也懒懒的，没有多少兴致想以后的发展。

“我最近不怎么干活儿，早上就批oa，然后把活儿派出去。下午基本上能呆着就呆着，阳光有时候还挺好，天好的时候。”JB说。

他当时也有其他客人。

JB大多是时间都有客人。他那个时候总是很忙。忙于工作。他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指标，但是他把自己彻底沉在工作之中，无法更陶醉于其间，无法更享受于其乐。那个时候Susan对他这个状态反而意见最大。Susan可能比JB大或者跟他年龄接近，而且也因为JB是老板的弟弟而看轻他。——没准儿那个时候有很多员工会这么简单看这个问题，除了我和Michelle。我并不是清高，而是真的听到他们都在这么说，“不知道JB又在瞎倒腾什么......。”JB其实在做着一件那个规模的公司所没有的事业：企业文化。而且他真的就是用他个人的坦诚和孤傲让人们渐渐可以聚拢起来，形成独特的氛围。“芥末丝”董事长，——James——是最理解自己弟弟的人之一，他在三亚开会就跟我说，“我这个弟弟，没别的，就是有才，内秀。”JB那个时候并不擅长做销售工作，但是他必须去熟悉每一个环节，而且一个公司无论怎么说销售都是现金流的直接来源，是最需要关注的。所以，他必须有客人，各种客人。

这次他的客人却只是一个，跟我一样的，访客。一个喜欢阿什卡，所以就来拜访的学生。这样的学生不多，肯定是一个有思想有潜质的人，再加上大名鼎鼎的刘萝卜锅先生在座，相谈甚欢。

而以前，我很少跟JB的客人聊天，我只是负责自己该说的部分，然后就找到合适的时间告辞。

Zhou下午回来以后我们就在聊孩子，JB家的姑娘都要上大学了，Zhou家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俩孩子一个去美国、一个去德国，而我家这个是去了说法国话的加拿大......。各种各种我们已经不可解的未知未来......突然JB说，“晚上叫杨富一下罢。”

杨富，在阿什卡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除了他那cool cool的外形就是他那次受伤。

JB跟他看起来联系很紧密，说着就说杨富马上到。我们都笑起来，都在回想着自己记得的那个杨富。估计大家都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单纯的聊天和聚会了罢。

杨富受伤的时候Michelle有没有偷偷为他落泪呢？也许有，也许没有。我是不知道的。

我不提杨富的伤，只是说起来在洲际的一个项目上见过杨富。其实，我不仅仅是见到了杨富，还见到了他几个手下。“他胖了，但是还是很有型，头发还是那么很有派儿的立着——”

Zhou很心疼杨富的伤，Susan也是，——很多人都很心疼他，于是我们大家组织了去海淀医院去探病。

Zhou笑起来，看上去的确是比刚刚认识她的时候要有些沧桑感了，一想起来，都十三年以前了，但是她那种直接而且简单的风格一点都没有变，而且声音还是那种细细的，让我听着心里会忍不住有点儿痒痒的，“杨富啊，都已经是主管了呀，是罢。”

是罢？很疼罢？那么久都没有注意到，其实是掌骨骨折了。是罢？这不需要问，因为谁都受过伤。爱一个公司，就像爱一个女人一样，有时候付出的并不只是心血或者精力那么简单，还有你真实的伤痛、真实的牺牲。——而且，这话，最该说给Zhou听，她肯定最懂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细节......

（未完待续）

Joseph

【2009】

刚刚接到Rainbow电话的时候，我其实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我知道Zhou跟她把事情可能想简单了。

GeoFrame的项目不是说一晚上就能做出来东西的。在油田上可以，但是在服务公司则很难。油田的数据库基本上都是沿用，所以搜集数据这一块就没啥担心的；然后油田都有成型的认识，创新也属于内部观点分歧，而服务公司却是沿用油田基本认识的基础上精细工作居多，创新认识需要大量前期沟通才能得到甲方各层级认可。临时抱佛脚的事情很常见，但是阿什卡实在不必这样被动。

我犹豫，但是必须去当面实操，因为我相信她们俩的智商不会有问题，她们会马上理解我跟她们想要说清楚的问题所在。我需要面对面的沟通，而不是简单拒绝，这不是情感问题，但是这关乎情感。

是个深夜，我打车赶到他们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到11点了。结果没有看到Rainbow，Zhou和她老公、JB在办公室，说是Rainbow刚刚哭着离开了办公室，“压力太大了——”

“唉！”JB也沉重的叹息着。

我愣住了，不知道还要不要用我干点儿嘛，或者计划几个步骤完善项目缺口。

“咱也别熬着了，送小郝回去罢，这都半夜了。”Zhou的老公建议道。

“都撤了罢，”JB摆摆手，“都不容易。”

Zhou他们夫妻俩送我回家的途中问起Rainbow怎么跟我说起的。我说，只是听说是一个地震的工作量没有完成，想在GeoFrame里恢复一个工区然后做些图件，我跟她解释了一个晚上肯定来不及，因为有些工区恢复出来以后也还要熟悉层、断层、井上分层的命名习惯，因为很多地震解释人员在工作上并不是非常系统保存资料，很多中间成果或者错误成果都可能同时留在工区备份之中。我想了想，没有说明一点：如果他们想要提交成果图件，是需要了解甲方的成果图标准的。

Zhou已经不再关注项目的进况，她真正恼怒的是这一天Rainbow冲她发了一股邪火儿。要论起来，自从Rainbow到阿什卡，还没有遇到什么真正大的压力，因为最初都是我带着她去跑客户，跟客户熟悉起来以后她才担当一些独立的基础工作。Zhou说自从我们离开阿什卡，Rainbow的工作量肯定是比以前大一些，但是也是她成长最快的一年，Rainbow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年多Zhou为她背了多少骂，“还不是体谅她是个女孩儿，又离了婚，——”Zhou没有说下去，不过她老公跟我都理解。Zhou的老公也是开公司的，所以反而很开通，就劝Zhou先不要有情绪，“小王这人也是比较耿直，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我想Zhou跟我其实都不十分认同这个托辞。更深的原因，至少是有一半的原因，是Rainbow这个行业内的“美女教练”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坎坷，她很难接受来自Zhou的批评和工作要求。

我当时并不在阿什卡公司内，也不知道当时她们俩的下属们是怎么看待这场意外冲突的，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化解这场纠纷的，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会在这场激烈争执中留下什么阴影。

Zhou不会因此就看轻或者看重某个人，但Rainbow一定会。Zhou不是没有私心的人，但是她会克制自己的私心而求公正对待工作。Rainbow是比较自我的人，她会喜欢更直接将过错全部推诿给冲突的另一方，然后尽快从心理上与之划清界限。我不知道这种思考模式是不是跟两位我都比较欣赏的女性的私人生活相关，但是我知道两个人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就是会出现很大的不同。

以我个人感受来说，Zhou适合当我的领导，而Rainbow适合当我的战友。领导如果尽量持心公正则不会因为我的一时跟她意见相左就给我增添麻烦，战友如果因为私人情感就可以两肋插刀也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完成一个团队的融合。当然，现实情况是，她俩都已经不再与我直接有联系，她俩的冲突，我也不必听到、听清、听懂。

（未完待续）

Joseph

【2017】

家里有些东西是有记忆的。

我离开阿什卡以后的大多数公司都有年会抽奖的习惯，所以家里的咖啡机是slb的、烤箱是新疆广汇的、榨汁机是洲际油气的。这些经常会用到的东西，每一个都带着一段“幸运”。

听说阿什卡后来也有了年会抽奖的习惯，听说的时候已经是离开阿什卡的第八年。

八年，是日本人进侵中国本部到他们不得不宣布投降的时间。我在这段时间里也走了多个轮回。也许爱过国的人士会批评我的不严肃，但是我相信：每个人，都和期盼和平的抗战人民一样，心中都有过自己的抗日征程和对理想未来的憧憬。有多少人是在八年还没来到的时候就已经栽倒？有多少人是在还不到八年的时候就已经赢了一个和平？我不知道，也不必一个一个去打听。我知道的，只是不小心听到的，也几乎是随后就准备忘记的。

我有一件特别破的白T-shirt是写着ESSCA的。说它破，倒不全是质量问题，而是我有一天扯脖子后面的商标的时候扯了一个大口子。肯定是不能穿着去见什么人了。

类似的T-shirt还有slb的和Fugro-Jason的，也都在衣橱里挂着，也多年没有再穿过。

每一个我所经历的公司其实我都很珍惜。

但是，我终究还是在遗忘一些细节。

因为我必须学更多新的东西，我必须有新的信念。就像当时的抗战人民，与其要怀念那个风雨飘摇的军阀割据，还不如自己建设一个新的中华民国。我对回忆本就不那么真诚，而对未来却充满了祈望。

去见JB，去见Zhou，我也并非单纯想要回忆那份单纯，而是希望对比着看到自己这相同的时间段里是不是和别人一样在努力进步。

我印象中的JB其实比Zhou更加努力，而且我最想看到的也是JB。

（未完待续）

ESSCA

借阳光石油论坛ID号ESSCA写几句话：

我就是郝老师这篇小说里的那个JB，现任阿什卡公司总经理。

这两天好几位熟人和不熟悉的人或电话、或微信或本站留言给我，问我对郝老师这篇小说里提到的“真实的公司里发生的真人真事”的看法。我对其真实性和其它方面都不评论，没有可与大家分享的看法。

郝老师极具业内工作经验，几乎别人想进都进不去的行业内很多家著名国企、外企、民企他都工作过。郝老师写的小说也挺好看的，我也是最早期的读者之一，期待与大家共赏郝老师更多作品。

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