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与勇气

Joseph

媳妇出差遇到一些以前的同学。也许是石油院校出身，很少人离开油田。所有酒桌上话说得夸张一点儿就有了一致的赞扬：

“你可真有勇气！”

媳妇跟我说这倒不是他们客套，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一种赞扬。

我最初也不理解，最近在写一些关于国企的故事，回忆起很多事情。就好像当年在大学里回忆自己的初中、高中时代的感觉，而其中最大的感受竟然是：我怕个什么？

是的。你怕个什么。

在国企里很多人都可以用一种所谓的力量来对于新来者行使其威权：领导自不必说是上级用官方授权，资格老的同事也可以用经验，有油田或者地方背景的人可以用他的关系，有特长的人可以用特长，体格好的人可以用拳头，......。——真可说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新人就学小媳妇，要苦熬。逐渐的攒自己的经验、自己的人脉、自己的授权......也就把自己最有挑战的青春岁月留在了怕的阴影里。而这种乞丐一般的自卑心态里又有了一种强烈的反弹，等到自己能够得逞的时候似乎一定要向更弱势的群体散发出自己的“怨呪”，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就要欺压自己的媳妇们了——也许是下级，也许是乙方，也许是新来的。来自于文化深处的一种怨毒就这样繁衍生息着，而同时也维系着“怕文化”。

国企里有威权，是因为我们似乎弱势的时候没有选择：别人真的欺负到近身通常都会无处躲藏。

所以，很多赞扬能够辞职的人的勇气，也是觉得他们代替自己发泄了这种不满。——就有如我们看电影《叶问》时看到叶问被迫站出来反抗侵略者时得到的喝彩，就有如我们看到电影《洛奇》在一次一次倒下后倔强的向上爬起时得到的喝彩，就有如我们看到电视剧《我叫金三顺》中女主角面对优越到无以复加的竞争者而坚持着昂起自己的下巴时内心里暗暗的喝彩。只因他们其实在这瞬间替我们表达了真实的心声。

面对无可抵抗的对手、面对无法摆脱的恐惧，如果我们能让热血上涌的大脑冷静下来，反问自己：你究竟在怕什么？也许一切就有了一点点的不同。——如果我们注定是无可逃脱的失败，那么我们也就没有选择的差别了，我们为什么要屈从于世俗而不选择让我们自己心理上更容易接受的选项呢？

陈涉曾经面对这样的局面傲然说：等死，死国可乎？我承认大多数大泽乡的面临处死的人没有这样的果决。

仍然是一个历史趣闻。黄巢被灭，数十嫔妃系于唐僖宗李儇（音xuan，勿读作huan）面前，为首者凛然不畏死，斥皇帝“从贼”之论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衆，失守宗祧，播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


所谓选择也者，盖莫大于生死为别。倘知无生所望而无求尊严死者众矣，而仔细想想却非常知道我们为何会尊敬那些“勇者”了，实在非为其勇，而为其智也故。

什么意思？

其实能够在绝境中引颈就戮者是真的洞察世态，而苟且者不过徒失自尊的差别而已。

今天我们所面对的并非凶残之日寇，而选择也远非生死之难，那么难在了哪里？我认为就是难在临头这一问：你在怕什么？

如果我们此时已经没有提干可企，则领导不足惧也；如果我们此刻没有私情之可循，则人脉不可屈也；如果我们此地已经退无可退，则如黄巢之嫔妃者无异，痛言疾声亦无伤，遑论其余。

今者真正难选择的地方其实说穿一点也不过是鸡肋而已，“进固无所进，退又不甘心”，罢了。君以为然否？想当初我低声下气要跟领导去讨一个公寓的租住权而不得，气得真的拍了桌子反而被派了最后一次公房分配的计划。我并非提倡你也对着自己的处长去拍桌子，但是我觉得有时候退无可退、忍无可忍的时候应该想想自己在退什么、在忍什么——在怕什么。如果真的能把鸡肋放弃的心都有了，反而有机会看看桌上其它可食之物了。斯如南隐倒茶一样，空杯才承得下东西。倘把人生的时间换算作空间的茶杯，装什么东西基本上来说至少一多半是自己在决定：你装一个鸡肋在里边，当然忙于折腾这个鸡肋；如果你装一个宝石在里边，当然忙于折腾的是宝石。

从鸡肋换宝石或者上等龙井当然需要有一个阶段的空杯，也许很多人怕的就是这个空旷感罢。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羡慕孩子有很多机会正是因为他们如同白纸可以凭空作画，所以空旷虽然不是可爱的事儿，但是却正让机会留出来。不是吗？

勇气，其实是看你怎么看的，在我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多问自己了一句话的事儿。

Joseph

李金刚 发表于 2014-8-13 10:36
各有各的活法，你感觉倒累但是别人不累啊，所以关键是自己活得舒服就行了

你好。

各有各的目标我可以认同，但是各有各的活法我其实并不认同。

人存身于世总不过这数十年光阴，按照自己的设定来活或者按照别人摆布来活似乎都可以过完一生。虽则是终为一死无疑，但是其中感受其实有云泥之别。我不否定国企里奋进的人群，但是我确实对于丧失了自己奋斗目标的人群很感痛惜——大家其实都是碌碌一生，惟其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而生存者才最快乐。

仍然需要说到我哥哥的一些事情。

大约是在两千零三或者零四年的时候，我哥哥因为他们教育系统调整而从采油厂转到新学校供职。也许是因缘际会，他在这个油田体系的著名中学里还是遭遇了挫折并曾经愤愤要离开油田。在家人和朋友的强力劝说下才勉强留在了学校，却自此失去了教职而转为技术人员，彻底丧失了他原来投身教育事业的目标感。

我哥哥一直都是一个对于自己的职业看得非常神圣的人，痛失教职等于毁掉他的全部生命的意义，他后来的酗酒和沉沦似乎也都与此不无相关。

我女儿上初中的时候，碰巧遇到一位刚刚从北京明校辞职来他们学校任教的白老师，这位老师与我哥哥同龄，转来私立学校已经四十五岁了。又碰巧白老师跟我哥哥一样的教育理念和实施方案，所以当他看到我屡屡认真给孩子写《学生成长手册》评语的时候就非常认同我的观点，还特意让女儿传话来愿求一见。我女儿初中毕业，白老师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成为他们校的年级主任，同时也被很多他在私立校教的第一批孩子认为是最让人尊敬的也最尊敬孩子们的老师。

两厢对比，我更加痛感我哥哥当年与校方冲突是一个罢手的时机，他如果当断可断就能够比白老师还早上近十年找到新的发展机会——虽然我们不能期望他肯定在新机会面前走得顺畅，但是绝对在心情上不会比现在更凄惨，因为他一直深爱他的职业，然后体制被扼杀——当然，我哥哥选择了放弃，他只能把自己的更多抱负（同时也是包袱）丢给他的女儿去处理，而让自己的余生更见没有目标感。

我坚持人可以有各自的生命目标，互相可以全然没有交集，但是我觉得人不能让自己丢失目标而沦为一个活法的附庸。或者说，你的活法是你主动选择的呢，还是被动选择的呢？我认为在这点上应该主动。

fanmhd2000

"如果我们此时已经没有提干可企，则领导不足惧也；如果我们此刻没有私情之可循，则人脉不可屈也；如果我们此地已经退无可退，则如黄巢之嫔妃者无异，痛言疾声亦无伤，遑论其余。"  经典啊，郝哥

黄星宁

看完突然想起张家辉《激战》里面的一句台词，”怕，你就输一辈子“

李金刚

各有各的活法，你感觉倒累但是别人不累啊，所以关键是自己活得舒服就行了  

李金刚

Joseph 发表于 2014-8-13 11:36
你好。

各有各的目标我可以认同，但是各有各的活法我其实并不认同。

郝老师，其实我所说的活法，就是您理解的目标，作为一个经常和过期打交道的人，你所说的我非常理解，也很支持你的观点，您作为我的前辈、老师，感觉您很严谨，希望以后能与你共事。以后多多指点

Joseph

李金刚 发表于 2014-8-15 16:08
郝老师，其实我所说的活法，就是您理解的目标，作为一个经常和过期打交道的人，你所说的我非常理解，也很 ...

谢谢你的理解并及时指出这一点。
我写完回复再看你的说法也感觉我对于你的意思理解有了偏差，不过因为我哥的事儿给我感触良多，所以才希望特别强调人生的主动会产生自己也不可预计的变化。